雪中仙不觉得尴尬,只不过地面上虽然没有绊脚的石头,但不妨碍他在转身时平地摔了一跤。
顾之川直愣愣地往地上倒,他面无表情。
啊,摔死之川吧。
他被人从后面拎住了,徐行藏无奈地叹了口气,药圣真不会教人,论理雪中仙也不小一个人了,竟然还孩子心性。药王谷,或许真的有什么最好的都捧给了他。
所以,喜欢的自然不用考虑合理与否,拿的也大方坦然。
“怎么了?川川害怕了?”清冽的香意缠绕上顾之川的后颈,他直觉咽喉一紧。
“仙君,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之川,之川才不害怕。”顾之川低头看路,但埋下了脸,却隐藏不了红了个彻底的耳廓。
他视死如归,但却见徐行藏点好了酒菜,坐在桌边笑意吟吟地看着他的窘态。
顾之川,“……”
男人们真的很不是东西,这句话乍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还是林明杞的小徒弟,他在剑脊山的又一个好朋友,常挂在嘴边的话。
之前他不以为然,毕竟女孩子为女孩子说话,男孩子站男孩子那边,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但对上那徐行藏那极度坦然,还有几分责问的眼神时,顾之川真的很请几个剑修来,砍他两剑。
尤其是见到,那个占据了四方桌边一沿的小剑灵时,顾之川更想死了。
呵呵,原来他一直在看着之川出丑啊。
但小剑灵这个时候,没有和雪中仙这个大孩子闹了,他见徐行藏要落座,就勤快地铺好软垫,徐行藏坐上板凳,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洗净了的一盘好葡萄。
小剑灵狗腿又听话,但仙君是个狠心的。
“表现不错,允许你看着我们吃。”
叶玖,“……”
“啊!啊……”
他才叫了两声,嘴上就被白布裹缠了一圈。然后彻底安静了,毕竟别说吃东西,连声儿也发不出来两个了。
顾之川看着徐行藏笑着懒洋洋地含了颗葡萄在嘴中,他心一痒,才生出的尴尬顿时又抛到了九霄云外。
肩上被戳了两戳,徐行藏依着他靠了过去。
“仙君,你竟是个坏心眼的。”
徐行藏笑的更晃人的眼睛了,“对啊,我身上就没有二两东西是好的。后悔啦?你不如把我扔了去。”
顾之川非但没有把人像泼脏水一样往大街上扔,还瞪了两眼旁边喝酒的彪形大汉,然后把徐行藏扯来系在腰间的头纱解下,重新裹好了他的头发,然后遮好面容。
不行,徐行藏这张脸真的太招人了。不说大话,他往这客栈堂子里一坐,暗色的屋内都似乎亮了两个度。
“仙君,我们不如上楼去吃吧?”那个丑陋的家伙,看不出来徐行藏是之川的吗?都瞪他了,他还看!
在顾之川和对面的几个人用眼神友好交流的间隙,徐行藏叫住了来上菜的小二,“那些衣服在哪儿买的到,看着不错,我给我家郎君也寻一件来穿。”
街上来往的人,好些穿着由红黄绿蓝等鲜艳布条,缝制而成的彩衣,似乎是此地的一个习俗。
尤其是小孩子们,几乎个个都穿的跟个小蝴蝶似的。
龙阳之癖自古就不少,但像徐行藏这个样毫不掩饰的,也算属实少见。
这个跑堂的小二,楞了一下神,他显然可能没想到这位音色清冽,嗓音温和的家伙是个男子。
金珠落玉盘,只可惜却是男的。
有点儿煞风景。
甚至他身上的一切“优点”都成了瑕疵,包括从脖子裹到脚踝的银纹雪景镶边的白纱袍,头顶搭着的浅黄色纱幔,更包括,落日烟霞底下显露出的线条柔和的下巴尖儿,鲜艳的唇瓣,和几根白得晃人的细长手指。
于是,漂亮的脸成了娇弱的面孔,匀停修长的指头成了细弱的挂不住二钱肉的手,还有那半男不女的嗓音,无有一处不有碍观瞻。
他几乎不羡慕顾之川艳福不浅了。
长的跟个女的似的,声音也娘里娘气。
这一时,他看徐行藏身下的软垫都不顺眼,但他终究没忘记自己的身份。店小二自以为自己就那么一瞬的嫌恶收拾的非常好,可他没有看到头纱底下那双始终带着笑的眼睛,笑意更深了些。
徐行藏阖目闭眼,仰了下下巴尖,没耐性地伸手用尾部的几个指头在桌上点了几点。
他没用什么力道,修剪齐整的指甲甚至都没和桌面撞出个响儿,可催促之意不言而喻。
四目之间还隔有一层薄纱,但店小二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直感觉贴着头皮的地方一阵一阵地发着凉,再不敢多想。
上下牙一撞,后面的话,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劈里啪啦地直往外面报,只管速度,根本不敢有丁点儿个人感情。
从他们这彩衣镇祭祀彩衣仙的习俗,再细讲彩衣仙。
彩衣仙的典故是出自前朝一位国师和其夫人。那位夫人出生微寒,却不影响她貌美又善良。幼时天寒无衣,百姓见而怜之,自发赠布于她,百家布有百种色,制成的衣裳自然是彩衣。那位小娘子确实是个稀罕的人物,色彩斑斓的衣裳,穿在身上,不仅无损风采,还平添了气韵。故而,乡里乡亲,都以彩衣唤之。
机缘巧合,彩衣遇到了国师,国师亦被她的良善所动容,于是佳偶天成,琴瑟和鸣。难能可贵的是,即使做了国师夫人,彩衣也常常穿着旧时彩衣,走街串巷,帮助百姓。时人感佩,称其为彩衣夫人。可惜天不作美,旁门左道的宵小作乱,彩衣夫人为了保护国师自己却殒命而去。
国师悲痛万分,但是为践亡妻只愿为百姓带来欢乐和希望的遗志,恐劳民伤财,免去了一应繁文缛节,只登星台思故人,以锣鼓诉哀思。
百姓见着了星夜之下,独自登台击缶的国师,也亦心中悲切,纷纷制作彩衣,敲锣打鼓,来纪念彩衣夫人。
相传,彩衣夫人并未去世,而是羽化登仙,位列仙班去了,所以祭日穿上彩衣,脸挂笑颜之人,会得到彩衣夫人的庇护,幸运的还会梦见彩衣夫人,往后灾消福至。
……
故事给徐行藏讲完,菜也上的差不多,店小二像躲瘟神地一样,想赶紧遁走。
他还记得自己已经在心里给徐行藏套了个脔宠娈童的圈儿,这会儿自己怕他,比之楼里的姑娘怕老鸨还不如,他又羞又躁,只想一走了之。
“慢着。”
那丧门星显然不轻易如人愿,“前朝之事,关我大夏何干呐?”
徐行藏言之凿凿。
这话忒没良心,几千年前飞升的仙女,大家还要乞巧纳福。何况前朝距今,才不过二十多载,一代人都还没入土呢。
彩衣仙若得百姓喜欢,有的是人为她建庙立祠。
但站在夏土之上,吃着夏朝的米,店小二也不好说前朝如何如何好的话,更何况,前朝末年待人也不怎么好,匪盗横行,析骨而饮的日子,也没被忘干净。
好在祭祀彩衣仙确实不仅有历史渊源,还有正当理由,“公子,您这就有所不知了。我朝国师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其夫人早殇,国师大人亦悲痛万分,感慨古今皆同,遂奏请了陛下开恩,莫因前朝气数断绝,天命不顾,就斩了百姓的切切心意。”
“所以说啊,陛下特地开恩,允许我们彩衣镇的人照旧祭祀彩衣仙呢。”
特别的,总是好的,国朝上下,就他们一个彩衣镇能办此事,说明什么呢。
说到此处,店小二眉飞色舞,暂且把对徐行藏的恐惧和鄙夷都抛到了脑后,仿佛作为彩衣仙故乡的一员,他已经得到了祝福与庇佑。
与有荣焉,是朴素之思,没眼力见的徐某人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兄台,你不觉得,这国师夫人当不得吗?”
“唔,个个儿早死。”
哪儿是国师夫人,分明是早死提名簿。
店小二,“……”
国师夫人死不死的,根本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甚至,现在的皇帝是姓徐还是姓周,国号是叫殷还是叫夏,也都没什么关系。
徐家人没让他们祖上富过,周家人也没有让他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但这些要命的事,过脑过心不过嘴啊。
“客官,您说笑了,国师大人对夫人一往情深,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分啊。”他嘴上打着哈哈,脚却向着外面移,谁和你这个一看就短命没前途的称兄道弟。
正逢有孩童嬉闹的声音,伴随着童谣的声调透窗传来。
月光照,仙瑶降。
彩衣仙,梦中来。
国师念,伴星台。
锣鼓响,每年祭。
……
徐行藏轻笑了声,懒散的身子突然有了力气,盘中的葡萄被他拧下四五颗,眯眼就朝窗外投去,个个儿正中靶心,砸得外面路过蹦蹦跳跳、高高兴兴正在脆生生唱着童谣的孩子们哇哇大哭。
顾之川,“……”
店小二,“……”
“抱歉,不喜欢小孩子。”打完了人,徐行藏把沾过葡萄的手,在叶玖身上的衣纱上来回正反地擦拭了个遍。
这话说的座位上的两个人脊背都绷直了。
嫉妒仙君碰了小剑灵的顾之川,看向之前生啃灵石,都不顾惜家底儿的那家伙,惊疑不定。
因为没有及时奉上手帕,无端被当做了抹布的叶玖,看向那个他心中只长个头不长心智的雪中仙,瞳孔震颤。
而没素质但有钱的徐行藏,眼都没抬地在那些小朋友的爹娘,怒气冲冲跑进店里要讨要个说法时,放了一把银块儿在顾之川手心里,“唔,之川,去帮我处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