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丹尼尔……”许诺摊了下手：“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足够了。”我深吸了口气，调整好状态，看向无尽的暗处：“我们走吧。”

“等等。”科林混沌的脸上出现一丝神智：“我能跟你一起吗？”

说着，他眼皮像是重到无法控制般，一个劲地往下掉，这让他不得不用力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我不想在这儿等死，更不想等着别人来救。”

我转头看了眼许诺，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知道他多半会说让我自己决定的话。

于是我看向科林，晃了下帮他处理菌丝时从他身上摸出来的枪：“可以，但如果中途你被宁芙菌影响，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打死你。”

科林扬起嘴角，他的脸上毫无惧意，眼里甚至闪烁着一丝赞赏：“那真是太好了。”

科林是搜救队成员，身体素质好又经验丰富，在危急时刻，他的反应能力和解决问题能力必然比我这么个普通人强上百倍。

与其说我被他的话打动，不如说我在赌。

我赌我能在菌丝入脑前找到救治之法，我赌他能在危急之时带来一线生机。

前方漆黑一片，就连手电的光亮都被吞噬殆尽。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不知道那是“沼泽”的呼吸声，还是菌丝生长的声音。

我只知道无论我走了多久，这声音始终在我头顶尖叫盘旋，吵得我头皮发麻、脑袋发涨。

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想让注意力从这细碎的声音上移开，然而下一秒，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踝一凉，像是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前倒去。

“小心！”

随着身后的声音传来，我的兜帽被人紧紧拽住。

我保持好平衡，扭头刚想说句“谢谢”，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科林的表情一滞，低头朝他自己的左脚看去。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看清刚刚绊我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个酷似人样的东西。

他的手脚又细又长，像是罹患厌食症的病人。但我知道不是，因为他的脸和肚子都是正常的。

我猜，是宁芙菌吸收掉了他四肢的脂肪。

看他的脸，能依稀辨认出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只是，和普通男性不同的是，他的肚子无比巨大，以至于我分不清它单纯的大腹便便，还是怀孕了。

当然，我并不是没有常识到以为男人真的会怀孕。我只是很难想清楚，为什么他的肚皮上会凸显出一双小手。

就像是，真的有个婴孩藏在他的肚皮下面，挣扎着想要从腹中诞生。

当然这还不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他的脸上早已呈现出死相，脸色青灰、瞳孔涣散，但手指却在拼命抓握。

“这就是菌丝入脑后的样子。”许诺走过来，把手电打向那人极细的胳膊。

借着光，我这才看清，他胳膊的皮肤下，不是什么血管、青筋，而是菌丝。

菌丝顺着筋脉，长满了他的全身，从四肢开始，一点点蚕食着他的身体和大脑。

他的手指之所以还能活动，不过是因为菌丝刺激到了大脑中负责运动控制的区域，引发的肌肉收缩。

眼前的景象几乎让我看呆，我愣了好久，这才扭头看向科林。

似乎意识到我的目光，科林扯着嘴角笑了下，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道：“他们应该跟我一样吧……那这么看来，能在这幅惨状出现前被你打死，也算是件好事。”

我没说话，默默地转过了头。我知道这样不太礼貌，但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什么眼神去面对他。

于是我干脆凑近死者，观察着他高高隆起的肚子：“他这里边是什么？宁芙菌吗？”

“宁芙菌只会长成宿主的样子。寄生在胃里就只会长成胃的模样，寄生在肠子里就只会长成肠子的模样，它们不可能凭空变成一双手。”许诺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猜，这里边大概率是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我收回探出去的手，略有胆寒地看向许诺，期待着他能给我一个答案。

然而许诺只是耸了耸肩：“我也不清楚里边是什么。”

我：……

我虽好奇心旺盛，但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会剖开死人肚子一探究竟。

我回头看了眼科林，见他正表情复杂地摸着自己脸上的宁芙菌，于是我干脆直起身，拍了下他的肩膀，努力宽慰道：“放心，你绝对不会变成这样，因为在那之前我们就会找到解决方法。”

科林没说话，他只是伸手，轻车熟路地从尸体的口袋里拿出了个小牛皮本。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就好像他原本就知道这里有东西：“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好像用左眼看见了他生前的样子。”科林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刚刚看见的东西：“我看见他好像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东西，然后塞进了他衣服的内衬口袋里。”

“宁芙菌的记忆吗？”我突然想起在奥斯港口时，许诺将宁芙菌比作树群，大树的菌丝生长在小树体内，它们彼此之间依靠菌丝共享资源、共享记忆。

“应该。”科林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笔记本。

我把手电的光亮打到笔记本上，跟着一起凑过去看，结果发现那上面写着各种奇怪的字母组合，像是德语，又像是别的什么。于是干脆选择放弃，转问科林：“你看得懂吗？”

科林点点头：“这上面是德语和拉丁语，说的是……”

科林的话突然停住了，他皱起眉，快速翻了几页笔记，却发现后面几乎全是撕掉的痕迹，真正写有字的不过几页。

“说的是……？”我忍不住追问。

“前面他说他触及到智慧的大门，他想要把所有问题都一探究竟。之后他说，他找到终极智慧，终极的智慧可以改变世界，因此他决定成为博奇。最后他说，成败在此一举，他马上就要见证最后的结果了。”

“那他这是……失败了吗？”我又看了这人一眼，惨得让人心惊胆战。

“不清楚。”科林叹了口气，小心地将笔记本塞回到对方的衣服口袋里。

“许……”我回头，刚想问问许诺的想法，却发现自己身后竟空无一人。

许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我略感不安地四处张望着科林见此，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在找什么？”

“许诺，就刚刚跟我一起的朋友。”

“许诺？”科林满脸疑惑地看着我。

“你不记得他了？”比起疑惑，我更多的是害怕：“你醒来的时候还说出了他的名字，说你看见了我在雾中叫他，你现在……完全没有印象了吗？”

科林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有段时间记忆有些混乱，但是，我从没在这里看见除你以外的其他活人。”

什么意思？

是许诺没有让科林看见自己？还是宁芙菌开始吞食他的记忆了？

我疯狂抓挠着自己的头皮，想要从绝望中理清一丝理智：现在许诺失踪，科林的情况又愈发严重，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如果……”科林眨了眨眼，无比真诚地看向我：“如果你愿意，你能给我讲讲你的同伴吗？”

科林的表情很诚恳，诚恳到让我有了一丝安心。

我停止抓挠，努力让自己从崩溃边缘回过神来，是啊，不安的时候跟人说说话就好，能缓解紧张还能强迫自己整理好思绪。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扯了下嘴角：“嗯。”

我说的不多，但科林听得倒是认真：“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你完全不用急着去找他，毕竟他解决事情的能力要高于你。而你，也不应该因为他的消失乱了阵脚，你需要在他和你汇合之前，努力保证自身安全。”

他说得诚恳又认真，但或许是太过诚恳，反而引得我有了笑意，于是我擦了下眼角因害怕而涌出的泪，假装不耐烦地开口：“你们搜救队员都这么喜欢说教吗？”

“也不是。”科林配合地一脸严肃：“一般像你这种又犟又脆弱还不配合的就直接打晕了带走。”

“你……”我刚想回嘴，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微弱的呼救声。

“救……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