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他吗？”玲奈看了眼车旁的男人，脸上挂着礼貌的笑：“他叫佐仓，是我家的佣人。”
我：？
我：？？
我：？？？
玲奈转过头，对着男人说了句：“佐仓你先回去吧，我想和我朋友聊聊天。”
男人朝我鞠了个躬，笑呵呵地回了句：“我家夫人确实只是想来清水町看看，她不会开车，我就陪她一起过来了。”
不是，他真佐仓啊？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玲奈给我比了个邀请的手势：“陈小姐，能和我一起走走吗？”
这搞得我有点尴尬，我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想要道歉又不知道说什么，想了又想最后回了句：“中！”
玲奈微微一笑，手里提着个精致的小手包，慢慢往山坡的方向走着：
“陈小姐，我想您一定花了很大功夫才找来这里，我不想欺骗您，所以，请您耐心听我说……”
我锁好车，快步跟了上去，玲奈的身上有雪的气味，像是某种特制香膏。冷冽却又不像薄荷那么刺鼻。
若隐若现的香味，在这逐渐入夏的夜晚让人莫名想起了冬天。
“我丈夫确实有一个姐姐，她叫村田美子，是个很活泼的孩子。”
“和姐姐相比，一雄反而显得过于瘦弱。但好在他们关系很好，每次一雄被欺负时，姐姐美子都会出面解决，但每次美子不高兴时，一雄却毫无办法。”
“在一雄眼里，美子是大人。大人，是不喜欢跟小孩袒露自己心声的，因为小孩既不能理解，也无法解决。”
“但美子不开心时，一雄却又常常感到难过。直到有一天，一雄像是发现宝藏一般，拉着姐姐的手，在夜晚的街道上奔跑……”
玲奈走的很慢，木屐踩在地上，哒哒的余音仿若雨打芭蕉。
“他们那天跑了很久很久，直到跑到了这里的山坡。”
玲奈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山坡，仿若看到了过去的村田一雄和村田美子。
“一雄说「不高兴的时候，姐姐可以像今晚一样，喊我一起出来跑，跑一跑把心里的不高兴发泄出来就好了」。”
“美子一边喘着气一边笑着骂他是个傻瓜。而后他们就坐在这里看天上的星星，直到夜色渐浓，他们看到了……在山坡的最高处，出现了个人。”
“人？”我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身着华服，在月下翩翩起舞的人。”玲奈说着，轻轻抬起手指着山坡的最高处：“你看。”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个距离不近不远，刚好在能看到衣着却看不清细节，刚好能看得见表演却看不清五官的程度。
那是个看不出男女的人，ta身材欣长骨肉匀称，无论是男是女，这身材都称得上好看。
ta周身缠绕着五色飘带，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神仙，ta的头发被高高束起，无视重力，和那些飘带一起在空中飘散飞扬。
“他们当年看到的，就是这个？”尽管我曾见识到宁芙菌幻化出的完美面庞，但见到这副场景时，我依然被惊到说不出话。
ta的漂亮是无关脸或身材的，而是整体的美，优美的舞姿、绚烂的华服，让人想要沉醉其中，彻夜观赏。
“果然被换了。”
我听见玲奈轻声的嘟囔，而后她看向我又开了口：“不是，我丈夫和他姐姐看到的，是日本舞姬打扮的人，那时她在跳着惊艳的扇舞。”
“那为什么……”
我没问完，因为我突然明白了。
每当献祭一个人，这个人就会前往山坡跳舞，成为这座山的山神，保佑亲人拥有无限灵感。
献祭新的人，那跳舞的人也会变成新的人，保佑的也会变成新的人。
只有这样，村田一雄才会说出“要去看看”这样的话。
玲奈看了我一眼，轻轻地笑了下，她的脸颊旋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那天，一雄和他姐姐几乎看呆。他说「这样漂亮的扇舞，我猜哪怕是京都的大人物，都不一定能看得到」。”
“从那天之后，他们两个就像是上瘾了般，夜夜都要跑来看。”
“第三晚的时候，姐姐美子突发奇想，她说她想去看看山上跳舞的到底是什么人。”
“一雄有些害怕，他觉得那一定是山神大人，再不济也肯定是巫女、神女之类的。如果过去被山神发现，到时候山神发怒降下神罚……他想都不敢想。”
“一雄的姐姐却说，她会带一雄躲在草丛后面，就看看山神长什么样，一定不会发出一点动静，更不会被山神发现。”
“一雄还是不敢。美子朝他做了个鬼脸，骂了句胆小鬼，便朝着山坡跑去。”
“一雄在原地等了两个小时。暮色越来越沉，周围越来越暗，甚至连山下最后一座屋子的灯都灭了，姐姐还没回来。”
“一雄几乎吓哭。他想回去告诉父母这件事，但又怕被责骂。思来想去，他决定先试着看看能不能找到姐姐。”
“然而就在他一边哭一边鼓起勇气朝山坡走去时，姐姐却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一雄的面前。”
“美子说她什么也没看到。那座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她往前走一步山就往后退一步，她往前跑十步，山就往后撤十步。”
“可是，山怎么会跑呢？山一直就在一雄的眼前，从未移动过分毫。”
“一雄想不通，美子也想不通。但他们谁也没往心里去，只把这当做一个小小的怪谈。”
“后来，父亲出差东京，在那里看见许多新奇的玩意，便带回一些送给家中的两个孩子。”
“和菓子、玩具……还有一个小小的望远镜。”
“就是这个望远镜，让他们两个又想起了午夜山坡上那位漂亮的舞姬。”
“他们两个又一次在午夜来到了这里，山坡最高处依然是舞姬在跳着扇舞。”
“美子说，我们虽然走不到那里，但这望远镜说不定可以帮我们看到山神大人。而且我们站得这么远，肯定不会惊扰到山神大人。”
“说着，她便举起了望远镜……”
我看着翻译器上跳出来的文字，仿佛我的心脏般，一下又一下。
“她看到了什么？”我问。
玲奈扭过头，微笑着看了我一眼，而后她打开手包，从里边拿出个小巧的望远镜，架在了她的脸上。
下一秒，她的笑容凝固住了。
我刚想伸手抢过她的望远镜，却见玲奈表情木讷地将望远镜放下。
甚至连她手上的手包也跟着滑落在地。
她就这么一步步往前走去，完全无视我的呼喊和拉扯。
我有些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我，不能让她继续往前走了。
于是我快走两步，伸手便朝着她的后脖颈打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玲奈被我打晕了，我很确信她没了神志，但她的身体却还在往前走。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那玩意一定有问题，在她用望远镜看过那玩意之后，她就像是变成了个吸铁石，被那山吸着过去。
我再也受不了，干脆扛起玲奈朝车的方向走去。
我把玲奈扔在后车座上，给她绑好安全带。
她还在动，她像是条蛆虫，不自然地扭动着身体，想要从安全带中挣脱出来。
不给她喘气的时间，我跳到驾驶座上，立刻将所有门窗上锁，而后驾车朝着清水町的出口驶去。
窗外的景色在飞速后退，但奇怪的是，我想要去的地方却始终到不了。
就好像，这车是开在跑步机上一般。
我瞟了眼后视镜，就是这一眼，让我寒毛直竖，那座小山，依然在我的身后。
从始至终，我都没有远离过它。
不，应该说，它在追我。
我跑一步，它跟一步。
我开十公里，它跟十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