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王早已返兵至荣沙一城，南照赤蝎十五军蛰伏于塔玛沙漠边界，为何司徒瑜能够出现在滓崂山？你分明随数万暗卫死于燕云滓崂山，为何又活着出现？”

颜卿双膝跪在地上，发丝凌乱地遮住她满是血污的脸庞。她身体如风中残叶般瑟瑟发抖。

刑讯者气郁的将鞭子一甩，身上立即又添一道血痕，阴狠道：“一切都是你谎报消息，故意假死，暗中投靠赤蝎军，又转头将南照国动向透露给定南王，你背叛组织，到时候你就可以完全脱离组织。”他俯身而下，粗暴掐住颜卿下颚，迫使她抬头，“对不对？”

颜卿红肿青紫的双眼艰难睁开一条缝隙，耳鸣音和眼前人声音交织在一起，她勉强分辨，气若游丝道：“不....对。”

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刑讯者将鞭头不遗余力戳进她左肩伤口处，冷笑道：“和你一同行动的冷茵大人早已将你所有罪行供出，证据早已呈交至阁主手中，你还敢抵死不认！”

数日的酷刑折磨，早已让颜卿身心俱疲。她宛如一条被大浪冲至沙滩的鱼，因缺水而濒临死亡，仅靠着那一丝顽强求生意志，无力地摆动身躯，等待命运的下一次冲刷。

刑讯者松开她，一鞭接着一鞭落在她身上，鞭上布满倒刺，无欲阁鞭笞前都会用盐水浸泡，为的就是将痛苦放大到极致。

“一开始你交代，你之所以活着出现，是因为你本就没死，你的吊牌不小心遗落，让其他人拾去，那场战乱中的尸体正是捡到你吊牌之人。既如此，你为何脱离队伍，从荣沙方向赶来？”

挥鞭之人停下，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他力道极大，手中鞭子早已染得鲜红，倒刺上还挂着些皮肉，可即便如此，受刑之人依旧闷声不吭。

“另外，你特意赶回来从赤蝎手下救下那妇人，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颜卿脑海中，一遍遍放映着当日场景。

滓崂山一战，脚下泥土五寸之深还依旧满是鲜血，倒下的尸体逐渐铺积成一条通向死亡的道路，百姓呐喊声与赤蝎军厮杀声，响彻天际，那是地域的丧钟。

弯刀划破脖颈，飞箭穿透胸膛，铁蹄无情踏破躯体。

所有人都在拼命跑，妄图逃离赤蝎军魔爪。

“好孩子，别哭。”妇人嘴角不断溢出鲜血，跪倒在地，断断续续地道：“挺好的，赶紧回淮中，你家...”

“啪——”

锁链声响起，打断回忆。

一只皮革黑靴率先踏进牢狱，银绣暗纹绸缎的面料，昭示来者身份不低，腰系玉带，泛着隐隐寒光。

和颜卿截然不同的态度，刑讯者恭顺地退让至一旁，低头哈腰，丝毫不见方才的狂妄。

冷茵缓缓蹲下身，冷眼瞧着颜卿要死不活的模样，“我们颜大人还是不肯认罪？”

她一把扯住颜卿头发，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眼神阴翳，“不愧是无欲阁排名第一的颜天阶。”她手上骤然使力，恶狠狠道：“你难不成还在期望阁主，又或者是主公饶过你吗？当日你妄图背叛组织，就应该想过今日！就算你活下来了又如何？你以为你还能做回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颜卿吗？”

颜卿头皮的刺痛和拉扯感，让她缓缓睁开双眼，光影几经重叠，最终才看清来人。

她不屑一笑，眼睫轻颤。向对方淬了一口血沫，眼神中的决绝与恨意燃烧，道：“你最好能把我弄死，不然我定让你死在我脚下。”

冷茵单手摸了下脸上血沫，垂眸看向指尖上的血色，咬了咬后槽牙：“那就看看你命有多大，给我们大人松绑！”

话落，立马进来一人，将颜卿双手捆绑的铁链松开。

双腿早已麻木的她，失去支撑力后，马上倒在冰冷潮湿的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过片刻，就有人左右架着她，拖在地上朝刑狱外走去，一路暗红的血迹延伸至一处密室才停下。

密室里只有可容下一人的水池，墙壁光滑无缝，密不透风，空间狭小得令人窒息。

颜卿被丢入水池中，双手重新套上铁链，“铮”的一声，水池中出现两个铁圈，双脚也遭到禁锢，整个人在水池中呈现一个“大”字，水刚好漫过胸口，保证人昏死过去也不会被淹死。

冷茵从腰间掏出一小瓶，里面的液体流光溢彩，在白瓷瓶中看上去煞是好看。

掀开瓶盖，若有若无的香气弥漫在密室中，她嘴角牵起一抹笑，将里面的液体倒入水池，“都说颜大人从小跟在主公身边，主公每一种新品都是你先尝试，早已练就百毒不侵的身体，但这次的不一样，听说会噬骨钻心般痛，常人根本忍受不了。”

液体倒完，冷茵将瓶子顺手丢进池中，看它跌入池底又漂浮至水面，“不知我们颜大人受不受得住。”

“认了吧。”冷茵绕着池边，踱步到颜卿头旁，慢条斯理拨开遮掩她眉目的发丝，“你受不住的，承认背叛组织，就不用受这些折磨了。”

颜卿双唇抽搐，身体扭曲，药水起效了，咬紧牙关道：“我...没有！”

冷茵起身，眸子里满是讥笑，道：“你当日若是有如今这般坚毅，也不会心软重返燕云一地，最终那老妇你没有救下，自个还落入阁主之手，这都是你自找的。”

颜卿脖子后仰，喉间溢出丝丝惨叫，额上冷汗涔涔，干裂的双唇重新撕扯出血，“我没有背叛......”

“滓崂山一役死伤无数，无欲阁现如今人数不到以前三分之一。司徒瑜击退赤蝎后，在燕云一地修整数日，才起兵返京。你主动提出暗杀定南王，却迟迟不动手。”冷茵停顿几息，猛然将颜卿头颅按下水池，冷声道：“你我一同行动，等司徒瑜行至荣沙，你却突然暗中返回燕云，再见时，吊牌却无故失踪。你寻借口支开我，是为了方便你编造假死，还是为隐藏你根本没有刺杀定南王之举！你故意让定南王知道南照计划，传递刺杀成功的假消息给主公。你明知此次任务主公极为看重，阁主特意派出组织一半以上人员行动，到时候你暗杀成功，主公埋伏在定南王军队之后，只待发送信号至赤蝎军，便可一同歼灭所有骑兵！而你带着假消息返回，提前放出错误信号，让赤蝎误以为无语阁所有人是定南王一方，而此刻刚好得知消息的司徒瑜恰好率兵返回，同样遭了你的道，无欲阁陷入前后夹击。”

冷茵将她捞起，见颜卿因窒息和痛感交织，心中升起一股快感，“这么多人被你玩弄于鼓掌。”

“若不是我察觉异样，传信给阁主，及时赶来救援，主公怕是早死在双方交战中。你这罪，就是定下了。”

颜卿浑身战栗，由内而外的痛，连带着脏腑一同搅碎般痛苦。

背叛组织，原地绞杀。

冷茵想踩她上位！

赤蝎军假意投降，定南王更不能杀，无欲阁主公接下此次暗杀，为的就是让南照踏破国门，歼灭定南军，直逼京城。

那个女人疯了，不顾百姓死活，燕云至荣沙两地，横尸千里，血流成河。

这个任务颜卿不接，便会有其他人来，到时候真成了，南照军队首领嗜杀成性，死的就不是两地百姓。

没错，她是借此机会，组了个局，一是阻止计划，二是打算借刀杀人，假死脱身。

冷茵唇角抿成条直线，掏出火折子点燃墙壁两边的蜡烛，没多久，一股异香升起。

“这是主公新研究的迷魂香，说是可以唤起人内心最恐惧的东西，身体和精神上折磨双管齐下，你又能坚持多久？”

颜卿意识开始模糊，好像又听到那日哀嚎，看见万箭飞雨。

虎子他娘死了，和她儿子一样的死法，替颜卿挡箭而亡。

母子二人如出一辙的眉眼，在一箭贯穿咽喉那刻再次重合，亦如十年前，周围无数嘶喊，尸体遍地，火光漫天。

七岁时，因淮中县遭遇饥荒，颜卿和从小玩到大的邻居——虎子哥，意外发现知县后院有一狗洞，通往后厨。

两人经常趁夜深人静，如往常爬进狗洞，殊不知那次却是爬进了深渊。

虎子跪在颜卿身前，声音逐渐下去，热血沿着箭头滴在颜卿手中早已冷掉的馒头上，晕染出朵朵红梅。

周围人影逃窜，嘶喊声和哀嚎不绝于耳，箭矢席卷热风擦过耳边。

颜卿掩藏在虎子身前，眼睛被覆上一层布条，逼仄的夹缝让她不能轻易动作，周围皆是吵闹却又显得那般寂静。

她张口欲语，却尽是颤抖失声。她无助地拽紧身前人衣角，想要得到回应。

“虎子哥。”颜卿带着哭腔，“我、我想回家。”

虎子又往前倾倒几分，确定颜卿脸上布条还在，“好，他们走了就回家。”

“你是不是要死了···”颜卿泪流满面，想要扯下布条，道：“为什么要给我蒙上？”

虎子拦住颜卿动作，费力地道：“不会···我。”他窸窣从胸前掏出块玉佩，塞到颜卿手中，“·····我还答应过你，把我爹留给我娘的定情信物偷出来给你看，到时候你看完记得还给我娘。”

温热的玉佩摸上去只有一半，颜卿此刻宛如惊弓之鸟，“你为什么不亲自还？”她害怕得握紧手中之物，啜泣道：“我···我不去。”

颜卿口舌间尽是血腥味，发丝混杂着眼泪和血水粘黏在脸上，她吞咽着口水，道：“以后不来偷馒头了，我们去掏鸟窝，挖野菜，阿娘说了，马上有人送吃的来了。”

“你还说等不饿了，教我潜水。”

“虎子哥，我还想学打水漂。”

等了许久，不再有任何回应，肩上一沉，颜卿眼上的布条随之而落。

虎子双手撑在夹缝前，将她身形严严实实挡住。身后是恍如炼狱的尸山血海，此刻才是寂静无声，只有风雨欲来。

登时一下，从外面破入数百黑甲银面之人，铁枪震地。

颜卿浑身一颤，怀中馒头顺势滚落在领头人脚前。

馒头穿过重重黑甲，越过无数尸体，那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直直锁定颜卿。

暴露了。

不稍片刻，颜卿就被擒至她眼前，如小鹿般懵懂的眼神，坦然和其对视。

眼前女子一袭白衣，面上一层白纱叫人只窥得几分轮廓，脊背直挺，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尤为突兀。

她微微俯身，一股清香萦绕在颜卿鼻尖，上下打量几息后起身，“杀了，”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这死寂的氛围中格外清晰。

颜卿心神一颤，比旁人快上一步，抱住她脚腕，急促道：“娘子仙女下凡，仁心宅厚，恳求饶我一命，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年轻女子回首低头，瞧见地上拖出一股血渍，女童脸上尚且带着未干的泪痕，冷笑连连：“你可知，为我做的事是什么？”

“我···”颜卿嘴角嗫嚅，浑身如坠冰窖，她不傻，家中数她最小，可却也是最为早慧一个。

方才急过了头，现在仔细一想，如今情形，还有什么说不通，能为她做的事只有——杀人。

“放开我！！”一旁传来狰狞的喊叫声，知县独子被捆绑摔倒在地。

似是来了兴趣，年轻女子缓缓蹲下身，轻声道：“杀了他，你就不死。”

颜卿下巴被一把触感冰凉的匕首执回视线，对上她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

这无疑是在挑战她，身处温暖与爱意环境下长大的稚童，要她杀掉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接过匕首握在手里，无助地跪坐在血水之中，绝望的眼神看向远处死不瞑目的虎子。

她什么都知道，虎子回不来了。

颜卿起身朝他走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不断吞咽津液，手心冷汗淋漓。

“你别···别过来····”知县之子瞪大双眼，双腿在极度恐慌之下酸软无力，姿态宛若一条扭曲爬行的蛆虫，地上延伸出一股腥臭黄色液体。

她要回去！她要活下去！

雷鸣骤响，一股热血随之喷洒在颜卿脸庞，颜卿联想到知县对百姓所作所为，若不是他们一家无视百姓性命，趁机抬高粮价，垄断粮食。

她又怎么会有如今这一遭，虎子他又怎会······

愤上心头，她又往他咽喉处捅去，直到她整个人像从地狱索命的厉鬼，脱力失手才停下。

颜卿回神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趴在地上不断干呕，胡乱擦拭脸颊，却没想到满手鲜血，反倒将脸上抹上更多。

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可怖。

年轻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