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卿颔首而立,从容面对四面八方的打量。
建宁帝坐于高堂,皇后和他并列而坐。
李安基立于皇帝身侧,手里捧着皇后需要的汤婆子。
待尸体抬上来后,建宁帝鹰隼般的眼睛紧盯颜卿,道:“你如何得知他的死和太子,还有老三都没有关系的,你可知欺君乃是死罪。”
颜卿,掷地有声:“回皇上,民女句句属实。”
“你可认识他?”
“认识。”颜卿道:“民女此前是在此人店铺做活。”
“那你从头道来。”
“李赫是否为越王所害,证据有三:第一,死者身体呈现诡异扭曲程度,仔细看死者外皮未损,里面却成碎骨,可见下手之人内力极深才是。”
“第二,根据巡逻的回答,见到越王和死者入内,前后不到一刻钟,时间不对。另外,死者血溅三尺,可越王殿下并未沾染血迹。第三,越王离开时恰好是金骧司巡查,而发现血迹是锦衣卫。”
颜卿顿了顿,道:“众所周知,锦衣卫和金骧司东西两所交叉巡查,这其中相隔一盏茶,如此短时间内到这地步,在场武功最高的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你如此清楚,你也会武?再说了,这些分析刑部和大理寺也不是没发现。”皇后问:“可你觉得仅凭这些就能够洗清嫌疑了吗?”
“自然不够。”
颜卿不急不慌,来到李赫身边,一把掀开白布,惊得在场一些大臣女眷捂眼遮鼻。
她指尖掠过李赫瘫软无力的位置,素色衣绦垂落在血污之上,“陛下请看,死者已经全身僵硬,可我刚刚按下去的地方很容易凹陷,说明内脏已经损毁,只是角度刁钻不易被人察觉,需要武功极高,内力又必须极其深厚,由此可看,此人是得罪了什么人才是。”
接着又道:“民女懂得一点三脚猫功夫,所以才看得懂这些。”
后面的话当然不用说下去,建宁帝怎会不知归远之习武水平,从小放在他眼皮子底下培养的。
他转眸看了眼归远之。
又将视线移回颜卿身上,“继续。”
颜卿福身,面向李安基道:“不知公公可否将此前搜查出来的证物交由我查看一番?”
李安基看向建宁帝,得了首肯,才向下面的小太监递去眼神。
不一会儿,人就拿着东西回来了。
颜卿将香囊拿在手里翻看,半晌,她才重新放回去,道:“此香囊并不是越王殿下的。”
香囊在她手里被举高,道:“这上面的绣线很明显是女子所用,只是这种颜色若是不仔细辨认,很容易混淆,陛下可请绣娘前来辨认。”
“哎呀呀。”归远之突然叫出声,用折扇敲了敲脑袋,引得众人看过去。
他忿忿地面向太子,“太子哥哥,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之前给你的是白色,不是这金色。”
他懊恼地双手一摊,“搞半天,这是让别人以为你栽赃我呢。”
二人间到底是个什么事,香囊是真是假,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颜卿见他们二人间戏码尽收眼底,心里暗笑一声,开口:“越王殿下,可收到过玉佩另一半?”
归远之摇头否认:“当时他在帐外传音说有事找本王,进来后又说南照公主想给本王什么东西,还不等他拿出来,我就走了。”
颜卿心里自然知道,当时她就藏在帐中,李赫见人走后,便想将东西私吞。
掉哪了?她嘴角扬起弧线——好像掉在他肚子里了。
情绪一敛,她便紧接道:“越王未收下东西,太子殿下也并未诬陷南照。”
她信步从容走到李赫脚端,露出他鞋底,道:“这鞋底泥巴颜色呈现红褐交加,而太子鞋底是黑褐色。红土来自东所,主要供南照使臣居住,西所主要是今日开宴和宫眷休息的地方。”
“与其说是太子的人污蔑南照,更像是南照买通内应有意颠倒是非。”
希琳站出来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空口胡说不怕被降罪吗?”
颜卿嘴角牵起一抹笑,她当然不怕,建宁帝要的不就是这种效果吗。
这场闹剧之下,建宁帝最想要的就是南照吃亏。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建宁帝眉眼都舒展开几分。
不管是太子还是越王败,建宁帝也只会大惩小戒,装装样子。
维护住皇家颜面,给南照个交代就行。
但三方中败的是南照,这其中门道可就不好说了。
颜卿哑然而笑,道:“娜吉公主此前便常常出入伽渡斋,出手阔绰,和李赫更是老主顾关系,试问,为何偏偏选中李赫作为中间人?”
希琳冷静地反驳:“不是你说的,娜吉和李赫是老主顾关系了,找熟人帮忙有何不可?”
“即是熟人,那就是不存利用之心咯?”
“不然呢?”
颜卿看着她不说话,笑意测测。希琳被她笑的头皮发麻,仔细回想刚才对话,心神一颤,暗道不好,她一心想着不把娜吉带到营私结党这一罪名上去,没想到完全被带到沟里去了。
此人根本不是想让她承认娜吉买通内应这莫须有罪名。
只见颜卿倏然转身,向建宁帝道:“陛下,方才希琳公主所言,在场各位都听见了。娜吉公主和李赫只是朋友关系,太子和越王本就是一场误会,越王更是对南照公主无意。倒是······南照明知和太子有姻,还纵容其私下联系越王。”
说到后面,她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南照心意不诚,藐视君威!”
大殿上议论四起,对南照此举开始评头论足。
希琳手在袖中攥紧,这一招以退为进,她输了。
深吸一口气,此刻说再多都已经徒劳无功,任何解释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只好打碎牙活血吞,她道:“陛下,是我管教无方,为表达诚意,我会亲自修书一封,重新商议联姻之事,王女也将会献上重礼。我在此保证,每年进贡的银绢将提高两成,将开放通商和资源开采权给大隆百姓。”
两成,那可是一个国家的两成,用来养兵,充裕国库,那再好不过。
允许大隆在南照贸易和开采资源,国家必定会繁荣昌盛起来。
建宁帝心里可谓是开了花,道:“朕自然是相信南照,此事就这样,散了吧。”
李赫尸体重新盖上白布,夜风吹起一角,那从始至终未闭上的眼和颜卿对上。
帐中光影灰暗,门口处的灰尘和房间里紫烟缠绕浮动。
李赫将手中玉佩上下打量,正想放到胸襟中。脚底生出一股凉意,直达头顶,泛起阵阵股颤。
他直觉不对劲,心里升起警惕,极缓极慢回头。
颜卿脸一半在光影下,一半在黑暗中,此刻正在他身后发笑。
李赫吓得腿软跌坐在地,为什么他会觉得颜卿明明和平日一样的笑,今日却恐怖阴森至极。
颜卿抬脚踩在他胸口,道:“你能有今日,全都是踩着我父母尸体上来的。”
李赫挣扎不断,试图将她脚挪开,可没想到纹丝不动,气喘吁吁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不认识你父母。”
“时家。”
李赫猛地停下动作,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发现颜卿和他母亲侧脸极为相似。
他心里燃起恐慌,如失足跌下万丈悬崖,面色发青。
颜卿眼神如看废物,阴笑道:“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时家小女儿——时颜。”
“接下来,我们来玩个游戏。”
她蹲下身,提着他脖子将在地上放好,“对了,我晚点杀你,错了,早点杀你。
像一只阴毒,狠辣的恶鬼在头顶低语。
“哈哈....”颜卿将放在脖子上的手移到肩上,笑着问:“来喽。我阿娘是不是被你殴打致死?”
李赫刚想开口,左边一疼,小臂已经朝后折叠。他疼得龇牙咧嘴,可下一秒下颌发出脆响,下巴活生生被卸掉,发不出声音。
颜卿点了他哑穴,他张大嘴口水长流,又掐着他提起站直,扬起嘴角:“你答慢了,第二个,我阿爹被你暗中虐杀的,是不是?”
咔嚓——
这次双膝断裂,他的小腿和大腿叠在一起。
李赫痛的意识模糊,鼻涕眼泪混在一起。
疯子,她是疯子!
颜卿一脸平静,摇头道:“哎呀,我手快了,不好意思。那我再问你,可曾有过午夜梦回,恶鬼缠身?”
“你为何害我家破人亡?让我全家身败名裂的时候你可心安?”
她每问一句,李赫身上就凹陷一处,痛到他眼球快鼓出去。
“怎么一个都回答不上来?”颜卿看着他在地上蠕动,脚尖刻意踩在下肢断体处,一边碾压,一边温柔地笑,下一瞬又抓起头发让他“跪”好,眉间微蹙,“哎呀,怎么没有可以掰的地方了。”
一把利刃迅速划过他脖颈。
***
颜卿落在最后,出来时不出意料看见越王在等人。
李赫的死就是她用来引起注意,特意选在今日动手。
“参见越王。”颜卿和归远之保持适当距离,等他下文。
······
“你看清楚了?”太子听着小厮打探回来的消息。
“千真万确,越王有意招揽那人。”
太子摩挲着扳指,目光深沉,归远之想要人才,他当然也是。
颜卿在前殿的表现可以看出此女子不简单,他也正好缺个办事利落的女手下,且家世背景简单,好掌握。
太子朝身后小厮招手,示意上前。
耳语一番后,道:“去吧。”
颜卿路过转角,却不料碰见谢悯,正当两人擦肩而过时,她侧身让路,谢悯却直接双臂将她禁锢在勾栏处。
颜卿直直看着谢悯,两人无声对视。
清风吹起两人墨发,纠缠又松开再纠缠。颜卿气息和他交换,喷薄在彼此脸上,泛起细细痒意。
“人是你杀的,目的是什么?”谢悯握在勾栏上的手用力。
“你觉得呢?”颜卿还是那副笑,看上去温柔无害又美丽,“差点坏你大事了?”
“太子和越王明争暗斗,你让他们谁也没吃到肉,还对你刮目相看。”谢悯道:“你是狗皇帝的人?”
“你猜猜看?”颜卿拾起他胸前一缕发,在指尖缠绕把玩,“日后说不定我们会常见面呢?”
谢悯阴笑着,道:“手段了得啊。”
“过奖。”颜卿用发尾扫过他下巴尖。
“那日后多有不敬之处,多加担待。”谢悯掐住她脖子。
“担待不了。”颜卿将指尖细发一扯,“我不是个脾气好的,应该是日后若是有得罪世子的地方,多多包容小女子。”
“看来京城要热闹起来了。”谢悯头皮传来轻微刺痛,掌心感受着她脉搏跳动,道:“日后咱俩之间要势必纠缠不休了,送葬客。”
颜卿手上一顿,惊讶于他敏锐的观察力,不过马上恢复正常,她低头轻笑,松开发丝,笑意明媚动人,道:“你查我,以为我查不到你吗?北崇靳新王,你我不过都是黑暗中踽踽独行之人。各凭本事罢了。”
说完,她一把将他推开,毫不留情走掉。
谢悯看着她背影在视线中缩小至点,才收回目光。
对峙的前一秒,他才认出她是江湖头号通缉犯,只有传闻中的送葬客,才会在死人身上留下梅花印记。
李赫身上那些凹陷处,连在一起就是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