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
“呃……”她在昏沉的睡意中低喃，“谁开车这么抖啊……”
“因为这条路很坎坷。”她说。
“就不能绕路吗？”
“我也不知道哪条路堵了，只能走着看。”
女人的模样在昏暗的光线中模糊不清。
“你要怎么办？”
她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我感觉……很不安。”
“现在起来你会晕车的。”
“晕车？”
“嗯，因为这条路很不好走。晕车会很难受的。”
“……不醒过来的话会好受些吗？”
“我不清楚。也许到时候这条路会变得更颠簸。”
深红色的波浪在闪烁。
“你受伤了吗？”她问，“你在流血。”
“我不觉得。”她说。
“看起来很痛。”
“我不觉得。”
她伸出手去，探向那人的肩膀。
“你——”
冰冷光滑的触感，就像是在触摸一块冰。
“——！！”
红宝石猛然睁开双眼。
“呃……”又做梦了啊。
她撑起自己的身体，将手掌盖在眼前遮挡光线。梦境的内容记不太清了，只有一股意味不明的茫然感依旧在脑海中残留。
感觉昏昏沉沉的，红宝石甩了甩头，花了一阵子才想起自己之前应该是在冬眠中。
怪不得身体会这么沉重，她又提前醒来了吧。
红宝石对此习以为常，红钻离开之后她一向浅眠，往年的冬眠向来都是她第一个醒。
她将手掌从眼前撤离，动作突然一顿。
“这是……裂痕？”
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触摸那道缝隙，却发觉另一只手上竟也有裂缝，不禁蹙起眉头，流连在脑海中的睡意如落潮一般退去。
她在自己身上检查了一番，惊觉自己的躯干和腿部也有多处裂痕，甚至还有新鲜的粘合痕迹。
……这可不是一句睡相差就能解释的情况，很显然她曾经一度被打碎过，不久前才刚刚被重新拼好。
红宝石紧抿着唇，跑去查看周围依然在冬眠中的同伴们，脸色随之变得越来越差。
虽然大家都没有缺胳膊断腿，但每个人身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的断裂痕迹，低硬度的孔雀石就更是惨不忍睹——更重要的是人数缺了一大半，这让她的胸中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焦躁来。
“冷静、冷静……”
大家都被拼好了，就算用脚趾想也知道这是金刚老师的修复成果，很有可能其他成员还没有修复完毕，现在还不是慌张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冷静下来，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
“……老师。”
“你醒了，”金刚从忙碌的修复工作中抬起头，“……你才被拼合不久，现在还不适合随意活动。”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红宝石急促地喘息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将激烈的情绪压回腹中。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无意义的质问只会让她看上去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童，对掌握现状没有半点用处。
“老师，发生了什么？”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月人来过了吗？”
“……没错。”
“大家都被打碎了。”
“是的。”
“……那么，”红宝石直视着金刚的双眼，“谁被带走了？”
“……”
“不，不用，没关系的，”她看着金刚为难的神色，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老师如果觉得说不出口，我就自己来看。”
她在手边鲜艳的宝石碎片上轻抚着，“……反正都在这里了，对吧，黄钻。”
“黑欧珀、粉钻、莲花刚玉……这是……堇青石。”
红宝石捧起被布匹簇拥着的半颗头颅。仿佛尚未从冬眠的美梦中醒来一般，堇青石紫罗兰色的眼瞳紧闭着，断裂的截面在映进室内的雪光下熠熠生辉。
她又失去了一位老朋友。
红宝石用力闭了闭眼，将旧识的残骸轻轻放回原处，重新将视线转到其余的器皿当中。
“……然后……萤石也只剩下这些了吗？”
大约是某部分的躯干吧。这家伙硬度低，碎得很厉害，很难辨识出剩下的究竟是什么部位，唯独可以确定的是只凭这么点的碎片绝对不足以让他恢复意识。
“……是我的责任。”
金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红宝石转过脸，毫不意外地在金刚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悲哀和忏悔。
——摆出这样一张脸，嘴里说着这样的话，但结果还是什么都不做。明明和月人关系更好，还总是摆出一幅站在我们这边的态度——
真是虚伪。
“……不，老师，”红宝石说，“您不必把责任全部归咎于自己。”
……真是虚伪。
“我来帮您一起修复大家吧，这样也能快一些。”
金刚蹙着眉头，露出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却还是对她点头。
这还是月人第一次在冬天来袭，任何人都没有准备——没错，就连她也是一样。碍于宝石人的生理特性，她不可能在坚持了整年的巡逻与战斗之后还有精力应付冬巡。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她不可能强迫大家在辛苦一年之后还要应付不确定是否会出现的月人。
她束手无策，她没有任何办法。
红宝石心想，我努力过了。
她努力过了，努力地工作，努力地克服自身的缺陷，努力地战斗，就连空余时间也常常被用来支援后勤组，她真的很努力了，她尽力了。
——可是结果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就像是红钻被带走时那样，萤石也被掳走了，而她没能做到任何事情，就那样在睡梦中被月人打成碎片。
她埋怨金刚，可实际上就连她自己的身体也需要金刚去拼合，才能重新获得行动能力。
那么她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感动了自己啊，”人类女性的身影窃笑着坐在桌边，“自我满足嘛。既然可以过得更开心，那何乐而不为呢？”
“但是你并不觉得满足，”夺目的红发在她的余光里闪烁，“你很疲惫了，红宝石。”
“……”红宝石按了按眉心，“我出去散散心。”
金刚没有说话。他清楚地意识到红宝石刚才的话语中没有任何请示的成分，那只不过是一句告知——而且就算他试图阻止，她也一定不愿意听从自己的劝告。
于是他只好保持沉默，看着那缕红色波浪摇曳着消失在雪原中。
……
“……明明那么努力……”
“结果却什么都没能改变呢。”
“……真可悲。”
风声中夹杂着的私语被送到耳中。
是浮冰吗？红宝石顿住脚步。
还是习以为常的幻听呢？
“……分不清啊。”
她用拇指和食指在眉心掐了掐，兀自托起沉重的身体，在厚厚的积雪中穿行。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接下来要怎么办？
“……你做的事情根本没有意义。”
“……接下来还是一样的，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你只会不断地重蹈覆辙罢了。”
重蹈覆辙？
“是啊，你除了看着伙伴们一个个地被抓走，还能怎么样呢？”
“……就像红钻和萤石他们一样。”
那我还能怎么做？
“结束就好了。”
红宝石脚步一顿。
“结束？”
“没错，放弃就好了……既然怎么努力都不会有结果，那么也只能放弃了啊。”
“放弃……”
她抬起头，看见澄澈的冰川中映出一个红发的影子。
是红钻。她还是那么美丽。她红色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
她说：“是啊，这样一来你也终于能轻松了……你一直都很疲惫不是吗？是时候卸下重担了。”
“……是吗？”
红宝石怔然地望着自己的兄长，如同渴求着救赎一般，向着冰山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