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黑暗隔绝两人,压的人喘不过气。
“叔叔是个很好的人,”余思好按捺喉管里滞涩的哀恸,“......他如果看见你长大模样,干着他所热爱的职业,会悄悄替你开心的。”
记忆铺面而来,如眼前浓密深沉,悄无声息的夜。
陈聿明一家的离开,人间蒸发般,一夜间空白。丝毫没有半点讯息,切断的电话线般,完全属于失联状态。
再次遇见是在金灿灿落叶飘零的秋天,是没有一个人的落满灰尘的房间.
刚放学,余思好偶然路过陈聿明家,发现他家房门大敞着,还以为是不是他们一家回来了。好奇地侧着身体,伸出脑袋看。
房间里没开灯,透进来些傍晚落日,洒在地板上,浓郁的橙色,晃得人心底沉闷,一点也不温暖。屋里家具摆放整齐,莫名的空荡,所有东西都在,但有种一切全都消失了的感觉。她心底如鼓胀的气球,被扎了个针尖大小的眼,缓慢地漏着气。
离开怎么不提前通知呢?
“欸,小同学这可不是你该进的地方。”
余思好垂着脑袋准备回去,发出的声音陡然间让她脊背挺直,看向声音来源,眼底的光源再次黯淡下去。
“不好意思,我这就离开。”
她握紧书包带,怯懦地低着头,没仔细打量男人的面容,只觉得身上的气场有些严肃。面对面前陌生的成年男人,她想着赶紧离开,迈出的脚步在踏出门槛前,余思好还是鼓起勇气小声问了句。
“请问,您是这里的新房主吗?”
男人收拾东西动作一怔,缓了会儿动作继续,“是的,你认识这家人?”
男人站直侧着脑袋打量,看余思好穿着校服样子,继又垂下脑袋,手里还整理着什么,厚厚一沓本子之类的装进带来的箱子里。
“你是这家小孩的同学?”男人声音中带着好奇。
“嗯,”余思好答,“你知道这家人为什么搬走吗?”
男人并未答,总是热衷于整理东西,忙得不行,抽空才回了句,“你和这家小孩玩的很好嘛?”因为余思好看起来很关切的模样,一直问东问西的。
“一般,”余思好回答,“很讨厌,算了不问了......”
她知道问了也白问,这个新来的房主又知道什么。
她小声嘟囔,抗诉着不满,搬家转校怎么都不提前通知一声,他们还算朋友吗?果然青春期男孩的承诺就是放狗屁,风一吹就散了,想想她还是太幼稚了。
男人听这话忍不住摇头,笑起来,紧接着问:“讨厌的话,为什么会好奇进来看?”
“只是单纯看看,我比较喜欢落井下石。”
余思好赌气回答,利落离开,今后也从未在他家房门口停留半步,并不是因为她讨厌,因为那布满尘灰的墨绿色锈迹斑斑的大门永远紧闭着,就她今后的记忆,一次都没见门再打开过。
“所以你们一夜间悄无声息离开是因为什么?”余思好迫切想要知道答案,“陈叔叔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所以很久之前来过你家的男人又是谁?”
“是我舅舅,”陈聿明目光散掉,完美融进黑夜,苦笑,“他回来的第一句就是‘有个小姑娘说很讨厌你,落井下石来了。’”
刚处理完手头父亲去世的事情,母亲住院,听见自己舅舅带来令人伤心的话,陡然间世界恍惚摇晃,幡然醒悟的模样,他把小好给忘了。
“那她还说了什么吗?”陈聿明悲戚地问。
房一南将手里的箱子交给他,“哦,她说你们之间关系一般。”
悲伤如杯子里满溢的水,四处流淌,成片浸湿地面,让人措手不及。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房一南见男生阴郁沉默起来,如前几日葬礼上的模样,浑身一股被伤透的感觉,焦急地问,“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他没说错,我就是这样回答了。”余思好道,在浓密黑暗房间里,一切情绪都被放大,仿佛说出心底话也不再可怕,
“你觉得这样看起来很伟大吗?”余思好说话刻薄讽刺意味至极,“什么都不说,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陈聿明站在暗处,静静答道,“没有,我不希望你来可怜我,同情一个过去讨厌的人,”他只希望她能够喜欢他。怜悯只存在朋友之间,过于悲伤。他希望她能够永远开心,雀跃地来爱他。
“我什么时候说讨厌——”你了,她那无心的话也是伤着他了,余思好滞在原地,动作僵硬,循着声音的目光也垂下去,“我在开玩笑懂吗?这个时候你又在固执什么。”双手无奈地摊在床边。
“那我之前说的,你就算光着站在我面前,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或者是我说我现在想睡你,你会当真吗?”
空气长久寂静,凝固住,性格急躁的人在喜欢人面前露出了马脚。如果不是现在关着灯,双方都看不清彼此,余思好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温暖的房间没有一丝冷风漏出来,她还是觉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我会。”陈聿明答。
果然夜晚的人类是情绪脆弱的动物,有风吹草动都动摇。如此刻余思好的心脏,在越来越快的跳动,让她羞耻的心意昭然若揭。
“......我开玩笑的。”她紧张嗫嚅道,手指紧攥床单,要被她抠出个洞,暖风缓慢蔓延,现在的她浑身滚烫。
“这...这就是...开玩笑,知道了嘛?”
声音越来越低,她犹如蚌壳里软肉,察觉到某些情绪波动立刻退缩,随后关上盖子,保护好自己。
“不知道,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当真。”
因为有些微含了她心底无法说出口的意愿,即便随口一说,他都会为之伤心的不得了,或者隐隐的开心,雀跃。
余思好心底的有个小菩萨,她此刻正在不停跪求。当陈聿明声音响起,她就知道她要完了,心凉了一大截,她现在已经完完全全地喜欢上他了。
翻滚的情绪放在一个大锅里熬着,咕噜冒泡,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道料理里要加柠檬,让她心底酸涩得不行。她害怕了有些想退缩,但陈聿明总是固执且穷追不舍的。
“小好!”
陈聿明轻声喊她名字。
他有些事情想了一辈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余思好会讨厌他,可能缺点实在是太多?
每次都是弄巧成拙,不给她抄作业,只是想着能够带她一块进步;总是向余阿姨告状偷吃零食,也是因为她总是肚子痛;初中她偷着谈恋爱,也是自己偷偷告的状,那个男孩很坏,他密谋了一伙人在学校小巷子里敲诈小好。为了不让其他男生和她告白,他就把别人给他的情书全部放进余思好包里,让所有人知道他才是她最熟悉的人。人总是贪婪,他不希望只做玩伴,但认识的所有朋友都告诉他,认识太久朋友只能是朋友。
所以他小心翼翼,举步维艰,来回徘徊,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捧着一颗滚热的心脏呆在原地,像街头商贩,叫卖真心,等待哪天能够被余思好买走。
长久沉默,余思好心底咯噔一声,她预料到了即将来临的风暴海啸。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陈聿明说话语调不平稳,手指僵直跟着不自觉颤抖。
空气再一次沉默,余思好不敢回答,她害怕,她害怕他总是带着目的,不说实话、轻轻松松将话题转移,她轻易被他圈起来拉着走。
黑黢黢的环境,真心躲藏起来,沉默错当默认。
“早点休息吧!”余思好道,她在等,等事情的真相,等他哪天愿意告诉她。
门咔哒一声关起来,陈聿明乖乖离开,而且是接连几天,都不见他的身影。
早起桌上摆上早餐,中午有人预定餐食,晚上她加班回来也不见他是否在家里,但冰箱里有饭。活脱脱的一个田螺小伙。
连身边的人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曲粲每天看见模样恹恹的余思好,“你和陈聿明吵架了?”
余思好没答,吃完早餐就赶着上班。
晓月:“姐你和陈工吵架了?”
余思好绷着脸闭嘴,盯着电脑上的图没有回答,晓月看此情形,和唐屹大眼瞪小眼。
还是唐屹头铁,拖着椅子到余思好面前,“别干了、别干了,这写字楼的工装不是结束了?”
也不知道她还看这张不知道哪次被毙掉的图纸干什么。
“你闲的没事干?”余思好乜了他一眼。
“......我怕我再干下去,下一秒猝死在办公桌前,总得让我歇一歇,我又不是牛马。”唐屹一如既往的不怕死,“对了,郑老板为庆祝项目结束今晚请我们吃饭,余组长,去不去?”
听见正事,余思好扭过头,“我想不去,但可以吗。”
唐屹挠挠头,确实是不可以,但还是腆着脸和她多讲了几句话。
到下班时刻,余思好拿着包往停车场去,身边还跟着他俩人。
“怎么了姐?”晓月问。
余思好脚步滞在原地,这是她那么多天第一次遇见陈聿明。
穿过半降下的车窗,男生没注意到这边,打着方向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