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整个京城的世家贵女夫人小姐,不可能有一个会去学医术,也不可能有一个人会为了夫君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人,崔煊倏地想起,似乎曾经的某一日,她的确捧着一件衣裳送到他的面前,那样小心翼翼又惊喜地告诉他,这是她想办法好不容易得来的。
可是那衣裳呢?
崔煊发现自己似乎已经不记得,他记得衣裳都没有被展开过,更没有试穿哪怕一次,似乎是小厮问了一句,说是料子不好,就被搁置了下来,如今去了哪里?应当是被丢弃了。
心口突然的钝痛让崔煊面色发白,差点站立不住。
“这位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可要去医馆?莫不是中了暑气,你快些回去吧,我们娘子是真的不会再自己动手的,除非....”
崔煊哑着声音问,“除非,除非什么?”
“除非当年的那位夫人亲自过来,我们娘子只承诺过她,若是日后有任何需要都会帮忙,其他人,是不可能再劳动娘子动手了的,你快些去医馆吧,可别晕了过去。”说完那妇人就进去了。
崔煊连唇色都苍白无比。
“公子,咱们去医馆吧,您....”
崔煊摆了下手,是拒绝的意思,而后自己踉跄着站稳,晃了晃,嘴角的笑让人不忍直视。
原来,他越是了解,越是探查细枝末节,才越知晓,过去她为他做了多少的事情,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可惜....未得到从前的他半分注目。
那时候她身上没多少银钱,他看不上的料子,兴许是她用尽了银钱能买到的最好的,可惜....可惜.....他却没有放在眼里过。
一整夜,崔煊都立在外头。
和荣担心极了,却毫无办法。
“公子,不如我去告诉那位娘子,其实您过去就是...”
“住口!”崔煊肃容呵斥。
若是这东西还需她的脸面才能做到,那他...更是无颜。
整整五日后,终于,那位娘子打开门,十分无奈的语气,“罢了,你要做什么?这是最后的机会,你若是将我动手的事情说出去,那...”
“不会的,绝对不会!”正扶着公子的和荣急忙承诺,这几日崔煊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整个人又瘦了许多,只是眼神明亮如电。
“多谢娘子。”
“也是看你还算痴情罢了,你费这么大的力气,想来不是普通的求亲,大约是人家姑娘看不上你,不过瞧着你的样貌和七度,不应该瞧不上才是,那便是你得罪过人家,而且得罪得狠了,就算我做出了这嫁衣,人家也不一定肯要,兴许只是白费功夫而已,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娘子说完,将崔煊带来的衣料和样式到拿了过去。
“二十日后,过来拿吧。”
“能再快些么?”和荣着急,他知道自家公子还急着赶回去。
最后只得到了娘子的一记白眼。
二十日拿都是紧赶慢赶的,嫁衣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况且她一旦出手,那都是要精雕细琢,至少,也需要二十日!
“多谢。”崔煊躬身抱拳行礼。
礼数倒是周全,给的银子也多,娘子哼了声,进去后直接将门关上。
“好大的脾气....”和荣隐隐吐槽,看到崔煊的脸色后,立刻闭上了嘴巴。
二十日,二十日后,崔煊嘴角终于带上淡淡的笑意,到时候,便可回去,不知她看到后,可会....稍稍心软半分。
崔煊也没有闲着,又去了花市,寻了几日才找到一株最好的青山玉泉,结果对方狮子大开口,竟然要五千两银子才肯卖。
“公子...这太贵了些。”其实倒也算不上特别贵,只是因为他要得急,如果有时间在花市经常转悠,兴许能买到便宜些的,只是品相肯定不如面前的这株花瓣洁白如雪,枝叶翠绿欲滴,还有淡淡的幽香浮动。
崔煊直接定下,然后叫和荣回去取银子。
五千两,那可是五千两。
和荣知道自己公子最是清廉,虽然此前的官大,积蓄过日子是没问题的,可架不住这样五千两五千两的花啊,而且从前都是没有这样大手笔买过的。
和荣急匆匆回去,结果账房那边却只给了三千两。
这些年,崔煊的俸禄都在母亲那里,没想到,二夫人在走之前,已经将银子亲点了一遍,并且不许人随意取用,三千两已经是能拿到的最多。
好话说尽,威胁说明情况也没有用,和荣最后只能拿着三千两银子匆匆回去。
人家自然是不卖的,说好五千两那就是五千两。
“公子,要不....”
“我看公子也是大户人家的,不如拿下什么来抵扣,之后再拿银子过来赎就是了。”卖花的人出了个主意。
崔煊看着自己佩戴的玉佩。
和荣大惊,“公子,不可啊,这可是您从小戴到大的,是老爷在您满月时送的....”
崔煊已经将玉佩摘下,看了两眼,玉在这些年的随身佩戴,时而抚摸中,似乎已经戴了些许灵气,通体温润,
在和荣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崔煊抿唇,递了过去,“这个,应当是够了。”
何止够了,完完全全多了。
那卖花的汉子果然两眼发光,急忙接了过去,爱不释手,“好,那说定了啊,日后你来赎。”
那人走了,和荣急切,“万一日后他不出现了呢,那玉佩可就....”
“没便...没了吧。”本来...他也再拿不出两千两银子来,不可能去问母亲要,现下没了官身和俸禄,那人也根本就不可能再将顺着送回来。
和荣惋惜不已,实在不明白,为何公子宁可舍了玉佩也要这株兰花。
回去后,崔煊精心照料,他本就是一个聪明又务实的人,从书上学,再跟着家里的师傅多加了解,照料一株兰花倒也不算费事。
只是和荣实在不解,公子好像真的开始闲情雅致,难道真的....要这样过下去了?
只有崔煊,看着兰花,想着正在制作的嫁衣,心中热流涌动,只需几日,再几日就好,她...现下可还好。等等,再等等他。
每日,隔几日便有人来禀报,“阮大夫同李公子的事情,没有进展。”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只内,他可以让李卫答应,即便现下已经不再是副宰,也自然有法子让李卫再次反悔,两人的事情,成不了,况且,以他对阮慕的了解,既然当初拒绝过,应当,是不会答应的。
或许,李昉并不适合她,若是适合,早便在一起了。
崔煊看着镜中的自己,第一次开始挑剔起自己的样貌来,似乎...黑了些,似乎....脸上太过瘦,让他看起来太过锋利,也不知,她是喜...还是不喜?
建邺。
那一群找茬的人来过一次后,第三天,竟是又来了,这一次,对方不仅拿出了假药材的证据,而且还有人证,官府的人直接带上了逮捕令,根本不给阮慕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将人带走。
“师父....怎么办啊...我们会不会被杀头?那些东西不是我们的,分明就是有人陷害,可是那个大人根本就不听我们说话...”小丫头拉着阮慕的衣角,整个人颤抖不已,声音都带着哭腔,可见十足害怕。
阮慕握紧她的手,心中也是无比慌乱,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放心。”
她的药材都有购买的凭据,数量和分量都记录得明明白白,若对方公正些,自然能查得清楚和明白,可现下,对方分明就是故意栽赃,该...如何是好?
“李公子,他一定不会看着师父你出事的,他一定会想办法还我们清白的。”小丫头振奋起来。
的确,阮慕现在能指望的人,也许就只有李昉了吧。
不过,既然对方是栽赃陷害,那么自然是有漏洞的,阮慕细细回想许久,狂可能得疑点都记录了下来,果然当日,李昉就想办法派人进来了,阮慕悄悄将东西递了出去。
希望李昉可以帮忙,真的找出证据来,开堂审理的时候还有其他人在,就算那大人想要一言堂,只要她这边能质疑,有证据,就不可能那么容易,老百姓也都是有眼睛的。
只是让阮慕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的无耻和胆大超出了她的预料,竟是要私下直接审理,只是让简单问了她几句话,根本不管她说的是什么,记下来的东西根本就不对,变成了她的认罪书,而后几个人拉着她,直接强制按上了手印。
“你们这样做,还有天理王法吗?”她怒斥。
可对方只是轻蔑笑笑,“你一个小小的大夫,还想要天理和王法,给你一句忠告吧,既然是平头小老百姓,就不该管自己不该管,也不能管的事情。”说完,对方就扬长而去。
冰冷的牢笼此刻像夺命的冷箭,似乎在一步步将她逼入绝路。
“几天了?还没消息吗?”
“五天了,师父,李公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啊,事情比阮慕预料的更加严重,那位大人的背后,应该有更大的势力,否则他不可能不知道李昉和她的熟稔还能这样肆无忌惮。
李昉那边没消息....可能....就再也没消息了。
即便是他再努力,可还...来得及么?
接下来的两日,隔壁的好几个人被拉了出去,然后就再没有回来,阮慕这才知道,人不是被放出去了,而是....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所住的牢房,其实....就是死囚。
断案可大可小,若只是明面上的那些罪名,其实倒不致死,只是对方显然就是想把事情板上钉钉,不给以后留下任何的祸患,那么解决的方法就只有一个。
一想到这一点,阮慕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凉了下来。
看着身边抓着她的衣袖,战战兢兢的小丫头。
如果事情真的无可挽回,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到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但至少,这些事情涉及她一个人就够了,小丫头是无辜的,她不能让她也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心头惴惴,她攥紧了手。
而后的几天,没人搭理她们,直到这一日,牢饭从普通菜色,变成有肉有鸡,十分丰盛。
隔壁牢房的人一看就明白了,看着女子的样子,长得那么好看,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吃吧,至少在路上,不能做饿死鬼。”说完,那人就偏头,不再看这边。
阮慕垂眸。
“师父...师父...这是什么意思,画本子里都说,砍头前的最后一餐饭...”看着眼前的大鸡腿,小丫头差点厥过去。
在阮慕的坚持下,牢头去找了那个大人的师爷过来,对上对方有些遗憾的眼神,阮慕开口,“这次的事情,人可以认罪,你们应该知道,李家的人和我有些交情,他们会知道那认罪书不是我的字迹,到时候查起来,难道不会有麻烦?”
师爷看着女子的脸,长得好,而且...也有勇和谋,只可惜了啊,本来大人是想要据为己有的,只是那边的人很强硬,说了,人不能留,哎...可惜了。
“你想要什么?”
“我可以写,但是,这事情只涉及我,你们放了她。”
师爷看了看,答应了,本来也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师父!”小丫头不敢置信,可是不等她说什么,人已经直接被拉了出去。
师爷再看了两眼,颇有些遗憾,可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就这样吧,实在是...可惜了。
四周安静下来。
“你不怕死?”说话的那人突然开口,刚才的事情,倒是让他有些佩服这个小姑娘了,就算是他,杀人如麻不在话下,临了了,要说不怕,也是假的。
这小姑娘倒是好,不想办法救自己,反而用自己护着别人,换做是他,就算是自己活不了,能多一个一起上路的,那也更好不是?
阮慕已经不想开口,怕吗?
不怕自然是....假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口传来些微响动,她心头一跳,惊骇看过去,果然是有人来了,是到时间了么?难道她....只能认命?
京城。
来人几乎是跌下马来,踉跄着往崔府里头去,“不好了,大人。”
崔煊听完消息,整个人倏地站起,指尖忍不住颤抖,连声音都无法平稳,“你说什么?”
“阮大夫...出事了。”
嫁衣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