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昉一个字都不敢再胡扯,抖着声音道,“你,你难道不知,阮阮过去有过孩子?就在你们和离的时候,孩子没了,她来建邺后,因为没有调理好身子,精神受到打击,加上银钱不够许多的原因大病一场,然后便....不能再有...”
崔煊觉得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胸腔似乎因为缺氧,脑子混混沌沌,分明听清楚了李昉再说什么,可自己却好像无法理解。
“大人!”和荣一个健步冲过去,将踉跄着,几乎要倒地的崔煊扶住,“大人...您怎么了?”触及后背,濡湿的感觉分外明显,和荣的手拿出来,上头毫无意外,是一手的鲜红。
“大人。”
李昉跌落在地上,吓得一动都不敢动,看着此刻的崔煊,只觉得骇人无比,他从未见过,更无法想象,那位清风霁月高高在上,从小便有无数光环加身,别人拍马都比不上的崔大人,此刻,竟会.....是这样....
“您必须回去,大夫...”
崔煊一把推开和荣,踉跄着往周府而去路上好几次几乎要跌下去,和荣都不知道自家公子在这样的情况下,是如何走过去的,门房看到过来的人的脸色,也有些不敢直视,嗫嚅着表示进去通报便往里头跑去,
好片刻后,人回来,可惜得到的答案还是一样。
不见。
崔煊惨然一笑,“劳烦,劳烦你告诉她....如是不见,我便一直,一直在外头等,直到她,她见我为止。”
门房想说何必呢...
崔煊已经转身。
门房有些欲言又止,可惜他拿人家的钱财,自然是听主子的命令,方才进去的时候,其实还没有走到阮大夫住的院子就恰好碰到了公子,听闻消息后,公子沉吟片刻,在他要抬步往小院而去的时候,公子却叫他出来,直接说阮大夫不见。
也不知是阮大夫真的不想见呢,还是公子....
看着那远去的背影那般惨的样子,门房稍微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可惜他也没法子。
阮慕得知消息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连带着崔煊带来的许多麻烦,好像都消失干净,既然人走了,以后自然不必再见。
她好好沐浴一番,然后查看了一番自己种下的药草,都长得极好,再去屋子里翻看医书,小丫头喜欢听她讲知识,可惜却不喜欢认字,自然也不喜看书,故而阮慕拘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认。
闹了好些个笑话,
周谦过来的时候,听到里头的欢声笑语,嘴角也不自觉扬起,他过来,陪着阮慕用了晚食,又一同批评教育了小丫头,逼着她口不择言道,“好呀,师父你还没成亲呢,就两个人一同欺负晚,等以后成亲了,还叫不叫我活了?”
阮慕有些许尴尬,可对上周谦带笑的眼神,又觉得好像放松了些许,嘴角带着淡淡笑意。
周谦最后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整个人的脚步都是轻快的,
走出了院子,才回头,问身后的人,“他可走了?”
下属顿了一下,道,“还未。”
周谦有些弄不清楚崔煊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不过,现下他已经下定决心,莫说现下他没了官身,即便是有,他也没有打算将阮慕让出去,她,就是他的。
“不许叫阮姑娘知晓此事。”抬步的时候,周谦又吩咐了一句。
“可...那位公子,似乎还受伤了。”
周谦又诧异了几分,受伤了还不走?
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周府外。
“公子,咱们先回去,您明日再过来,兴许阮大夫就出来了呢?”和荣劝道。
除了这样的话,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公子自然是不可能听他的,从前还能听几句二夫人的话,可惜现在,恐怕是谁来都没用了。
他也没想到,原来过去少夫人还....没了孩子,甚至损了身子...日后都....
连他都这样惊讶,公子受到的打击定然更大。
崔煊脸上几乎没有半分血色,脑中一直回旋着李昉的话,孩子,孩子,原来...他们还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只是....如果当初,崔煊想起了那个雨夜,想起了她扑过来在他面前的求助,想起她那样珍视那颗药丸....
那时候,她就...
如果当初,没有那些误会,如果当初他多花一些心思将事情查清楚,如果....
会不会,他们就不会和离,会不会孩子就能生下来,会不会....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一旦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心痛如刀绞,如果...万一...假如...
可惜,这世上没有假设,事情已经发生,他以为自己已经知晓自己过去做错了些什么,却原来,还没有,还不止,她受到的伤害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公子,天上云多了,看起来要下暴雨,您受了伤,真的不能再淋雨了...”和荣仰头,焦急道,再低头的时候,看到那比纸更白的脸色,几乎要跪下来,“公子....”
可惜,崔煊无动于衷。
片刻后,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很快,雨点就变成了雨线,然后是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和荣在上头努力撑着伞,可惜崔煊抬起脚步,就走到了雨中,任由雨点大力砸下,顷刻,他浑身就已经湿透,顺着衣裳落下去的水,带着鲜红。
“公子...”雨声让和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恍惚和缥缈。
崔煊目光定定落在雨上,天黑得很快,雨雾重重,夏日的大雨倾盆,她离开的那日,是否也是这样的暴雨?
那时候入秋了,她身上单薄,雨是寒凉的,比此刻他经受的,要更痛苦许多,况且,她还刚刚.....
崔煊倏地软了下来,头脑一阵眩晕,
“公子!”和荣急奔过来,瞧着自己大人双眼紧闭,脸色在闪电的光亮下,白得骇人,双颊却又红得十分突兀,毫无生机,一摸,人烫得几乎灼人。
和荣大骇,吓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只能听见自己慌乱尖利的呼救声,“来人!过来人!”
“公子晕倒了!”
“快!”
医馆中,进进出出的人脚步匆匆,带血的衣裳和白布摞了一堆。
和荣急得团团转,终于大夫出来,脸色不好,他急忙冲上去,焦急问,“公子如何了?”
“哼,再差一点,他就别想活了,受了那么重的伤,本来好好养着就没事的,结果呢,不听话,在外头瞎折腾,连药都没好好上,不躺着修养,还一直动来动去,现下还淋雨,他这高烧若是下不去,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
“现下烧退了么?”和荣急着问。
“还没!”大夫没什么好脸色。
自己都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糟蹋成这个样子了,又来着急,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一整晚,和荣都守着自家大人,他背上的伤已经溃烂化脓,经过处理后,依旧十分可怖。
高热还未退,嘴唇起皮了,公子一贯都是清风明月般的人物,这样落魄凄惨的一面,就连和荣也是第一次见。
“退吧,快退烧吧,观世音菩萨,求求您了...”他一个劲祈求。
然后听到淡淡的呓语,和荣急忙扑过去,看着崔煊紧蹙的眉头,“公子?公子您说什么?”
和荣凑近,
听到隐约的呓语,不大清楚,可是断断续续,却也明白了,是,
“阮阮,别怕,外祖没事,我在。”
“阮阮...”
然后就是无休止地叫阮大夫的名字,
“阮阮,对不起....”
“阮阮....”
和荣不忍心再听下去,又派人去了周府,今夜公子若是不退烧,性命堪忧,若是阮大夫过来,一定能....
可惜好几波人过去后,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一样的,
“不见。”
“你们可说了公子如今重病?”
“人家根本不听我们说什么,门房连进去通禀都不去,就将我们轰走了。”
和荣:.....简直无言。
可是又毫无办法,他只能守着,一晚上都不敢闭眼,幸而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崔煊双颊的红不再那么骇人,一摸额头,也不再发热。
退烧了。
和荣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记着,必须好生修养,不许下床,他的这伤势,若是再不好生修养,再任性妄为,出了事,可没人再能救,下回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那可就不知道了。”
和荣连连应是。
崔煊虽然退烧,却一直没有醒过来,一直在医馆,当下的局势一边倒,因为明相刺杀崔煊的事情,暴露了自己背后最隐秘的实力,同时他的眼睛放在崔煊的性命上,反而让崔煊有机可乘,挖出了那股势力和当初的宫变有关,这事情就非常严重了,局势立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周府。
阮慕起来后简单梳洗过,这些日子她一直没有出去过,是为着避祸也是不方便出去。
小丫头帮着收拾东西,一边开口,“周公子出门前又过来了一次,说是外头没有危险了,那位背后的大人物,似乎已经给打趴下了,叫师父你可以出去转转的。”
阮慕本不想出去,可是她种的药材有些发黄,的确是需要进一趟城才行。
“师父你是不想见崔大人么,我今早上出去瞧过,人早都已经走了,想来也是,崔大人那样的人,恐怕是不会怎么等人的,说不定都不知道师父您之前遇到那么坏的事情,说起来,还是周公子更好。”
在危机时候救人,就是能给人最大的好感,小丫头直接就转向了。
阮慕顿了下,才笑笑,崔煊应当是来的那天就走了,这样很好。
收拾完,她出门,果然外头没人,进城后,倒是没什么异样,毕竟两个权臣之间的争斗和宫变夺权可不一样,造成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阮慕还是有些担心的,不过周谦派了两个人跟着,一路上都没有出任何事。
回去后,阮慕变一心照料自己的药材苗。
婚期就在下月,没什么需要她准备的,一切都是周谦在办,即便是有些事情需要她定夺,阮慕每每也都觉得周谦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好,说了几次无需如此,周谦就不再问她了,阮慕却知道,他准备的一定都是极好的,因为小丫头好奇,自个儿经常去瞧,回来后便同阮慕说起置办的东西是多么奢豪。
阮慕觉得不妥,可也说不通周谦,只能由着他去了。
没弄一会儿,阮慕才懊恼发现,自己竟然少买了一味药,便吩咐了外头的小厮出去买,结果买回来的东西就是不对,这也是为什么早上她要亲自出门的缘故,没办法,今日是必须要将这药给喷洒一遍的,净了手,准备自个儿出去。
急急往外走,小丫头不知道整日去哪里听了那么多的消息,一边走一边悄悄给阮慕说,“听说崔大人受伤了。”
阮慕顿了一下,想必是上回他来之后,回去后发生的事情。
她脸色沉了几分,“日后他的事情,不要再去打听和说道。”
完了又补充,“咱们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她不知道崔煊为何罢官了,此事一定是他自己的计谋,阮慕从未觉得和自己有关,现下,连听到他的消息,也觉得有些恍惚,她希望,两人就这样简单的,继续陌生下去。
跨出门,想起上回他亲自登门,自己没见,他那么骄傲的人,一定不可能有第二次,可还是忍不住紧张看了一眼,果真是没人。
放下心来,“日后,如果,我只是假设,崔煊万一再登门,都不用通报我,一律不见,明白了吗?”阮慕吩咐着往前,没有听到小丫头的回答,心中疑惑,回头,看到她瞪大的眼睛,连嘴巴都长大了,无助地阖动了动,
心中咯噔一下,浮起一个不好的感觉,木木地扭头,就和一双直直的深邃视线对上,其中似乎裹挟着无尽的复杂,有幽怨,惨痛,担忧,不解和痛苦,如深潭般要将人吸了进去,
阮慕心头一跳,立刻避开视线,
“你可,可好?”她听见那声音干得厉害,像许久未睡过的人没有生机,像濒死的枯木沙哑粗粝。
不知为何,阮慕总觉得,他是知晓此前她的遭遇的,否则,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我都好,多谢大人关心。”
如此礼貌,客气,崔煊觉得心口浮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