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诺回来了。
整个人变得极为沉默，不管陈谷雨问什么，他什么也不说，只惜字如金地吐出一句：
“师姐，我没事。”
陈谷雨来找贺宣，“你去帮我劝劝阿诺，他自从那次挑战赛回来，就什么也不说，可我去看，他分明赢了啊，到底发什么了什么？”
贺宣下意识想拍拍陈谷雨的肩膀安慰她，想了想又在中途收回手，“因为我，其实我觉得我自己没做错，你应该听说过吕青的事迹了吧？”
“当然，横空出世的天才，被掌门破格收为亲传弟子，风光得不行，我想不通啊，把你赢了，为什么对方诺打击那么大？天才的路不是每个人都能复刻的。”
“因为吕青根本不是天才，是我打假赛，”贺宣叹气，眼神有点飘忽，“在秘境的时候，经历了一些事情，我欠了吕青一个承诺，他找到我，让我在挑战赛上输给他，我答应了。”
“这种事情你也能答应？！你这不是助长歪风邪气么！”
“方诺想替我报复他，就非要上台挑战元婴修士，”贺宣自己都没注意到他语气格外激动，“这我能同意么！这跟送死有什么区别，方诺不懂事难道我还不懂事？我气得差点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裤子扒了打一顿，当然我也不能真的下手啊，我拉着他下台的时候，可狼狈了，很多人都说我输不起，方诺听见了……”
其实草根出身的修士，最乐见草根天才把他这样的世家子弟狠狠斩于马下。
他们簇拥的不是吕青，还是未来的自己。
贺宣不在意他们说的那些难听的话，他知道这些都是吕青带的节奏。
他上网冲浪，见过太多营销的案例，他自己也是长在营销之中的，小时候看着别人家的小孩在地上打滚要买点读机，然后家长把点读机的钱拿去买背背佳……
吕青要是放在自己的时代，也能长成第二代8848和小罐茶典型营销大师。
所以贺宣清楚的知道，输不起的那个人其实就是吕青本人。
他心虚，他没底，他只能虚张声势壮大自己。
“回来之后你骂他了？”
“没有……没有吧……”那个时候贺宣自己脑子一团浆糊，他哪里记得清，“方诺在我边上说话，我好像……说了一句，你能别多管闲事么，啧……记不清了，我也许没说，是在心里说的……”
贺宣抓抓耳朵，努力回想，奈何那段记忆模糊的像是一场梦。
越是努力回想，越是想不起来。
他说出口了吗？
早知道在自己院子里也安装一块投影石记录就好了！
陈谷雨抓起贺宣的手就往外走，“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走！去找阿诺，说你当时不是故意的！”
“走就走，你别抓这么紧啊！我又不会跑，等会让方诺看见了，我又说不清了！”
“你怎么能对他说这样的话！阿诺本来就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他会多想的。”
“我……”贺宣自知理亏，闷着脑袋，“但是我去了也不一定有用，他不全是因为我说的话。”
“还有别的事？”
“他下山出任务，就他一个回来了，对他的打击应该挺大的。”
“我听说了，这次任务等级评估出错，应该是结丹修士的难度，我劝他了，他就说没事，我看他这样子，哪里像没事呢！”
“我应该盯着他的……我要是像之前那样盯着他就好了。”
就像对待方诺上一次任务那样。
贺宣心里堵闷，面对目前这种扭曲的剧情，他就算是王语嫣也无计可施啊。
“可你不能一直盯着他，他总要长大的，成败输赢他都要学会接受。”
陈谷雨一反常态的温柔，语气不再咄咄逼人。
“我知道……可我忍不住啊，我没法旁观。”
“所以我早就说了，你太惯他，迟早是要害了他的。我知道我说话难听，可我还是要说一句，今天你去把话说清楚，以后离阿诺远一点。”
“不！”
贺宣想都没想就出口拒绝。
他对方诺有一种异样的依赖，说出来都让人觉得难以理解和绕口。
他依赖于方诺对自己的依赖。
“贺宣，你和阿诺不是一路人，我不知道你们在秘境里发生了什么，让你们关系突然变好，可你这人的存在，让阿诺变得太多，他会对你撒娇——”陈谷雨冷哼一声，“他一提到你，整个人都是放松的，也许你意识不到，你已经彻底影响阿诺了，他对你的感情很深，我不允许。”
陈谷雨的瞳孔在风中微微震动，衣袍被风鼓起，一片雪白，似乎整个人都要消融在天与云之间。
贺宣知道陈谷雨说得没错，可是他做不到啊。
也许所有人都以为是方诺依赖自己，可只有贺宣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分明就是他依赖方诺。
贺宣实在没法给陈谷雨一个承诺，只能应付过去，“去了再说吧。”
陈谷雨多聪明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贺宣在敷衍她。
“你如果真的在意阿诺，不如好好想想，没了你的存在，阿诺是会变好还是变差。”
贺宣呼吸一滞。
他还没做过这个假设。
没有他的存在，方诺就会按照所有龙傲天的预定路线走下去。
一定是会变好的。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差。
贺宣暗自自嘲，感觉自己这个反派扮演的还蛮成功的哈。
贺宣心里又酸又苦，嗓子哽住连口水都咽不下去，整个人难受得有点轻微反胃。
他觉得自己真的太自私了，其实一直都是自己绑住方诺不放的吧……
二人都没有说话，到了方诺洞府外，贺宣站在一边，用鞋底蹭了蹭路上的灰，站在外面踌躇。
用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提着路上的碎石。
“贺宣，你是要自己进去说，还是我拉着你进去？”
陈谷雨自己做事干净利落，当机立断，最讨厌看人磨磨蹭蹭优柔寡断的样子。
她对方诺严苛，对自己更加严苛。
她不允许自己和方诺被规划好的人生轨迹出现一丁点偏差，陈谷雨足够刻苦，足够认真。
按照贺宣的话就是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理科状元的学霸气势。
要说为什么不是文科状元，那纯粹是因为贺宣刻板印象，他觉得文科状元要温柔一点。
陈谷雨的生活，单调的简直和中世纪的清教徒一样。
在贺宣看过的书里，其实大笔墨大篇幅都在描写龙傲天。
关于女主的细节描述都的略显肤浅，甚至有的书里女主太多，自己到最后一个也没记住。
可是真到了书里，亲眼看到陈谷雨那种拼劲，魄力，通透，甚至有些无情，整个人物形象变得无比立体。
“你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啊？你进不进去？”
“抱歉……”贺宣吸了吸鼻子，“我自己进去。”
陈谷雨微微点头，目光和贺宣错开。
贺宣能来，方诺是没想到的。
所以看到贺宣的第一面，方诺心一瞬间泡在醋里浸了浸，酸的冒泡。
“师兄。”
方诺站在原地，略微一侧步，就看见了陈谷雨的身影，心里酸的更厉害。
“是师姐让你来的吗？其实我没事的，真的，不用师兄来一趟。”
贺宣想要伸手去解开方诺微蹙的眉毛，却被方诺后退一步躲开。
贺宣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只能凭空抓了一把空气，攥回来挠挠鼻子。
“那天……我说了不太好的话，”贺宣干巴巴地开口，开口比较难，剩下的话就顺溜地跟了出来，“其实那都不是真心话，我当时脑子很乱，你别放在心上，那话不是对你说的。”
方诺轻轻摇头，挤出一抹笑来，“我都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方诺清晰的记得那句话每个字的语气，都是那么不耐烦和急躁。
他甚至还记得当时的天气，树上的虫子震动翅膀的噪音，只要稍微一回想，当天所有的细节都争先恐后地涌入。
如果贺宣真的想来道歉，他不会隔这么久，更不会和师姐一起来。
好像自从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方诺难过的肺疼，就像有一个个的小气泡霸道地穿行在肋骨和肺叶之间，横冲直撞。
原来他只是在多管闲事而已……
“你师姐说你出完任务回来，闷闷不乐的，那件事情我也知道了，不是你的错，是任务难度搞错了，你也别太自责。”
“嗯。”
方诺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贺宣，如果不是师姐说，师兄根本不会知道吧……
“你师姐也劝过你了，我就不劝了 ，总归都是那几句话，无非就是看开点，我想你也听腻了，这样——”贺宣张开手臂，“过来，师兄抱抱。”
天知道那一瞬间，方诺多想不管不顾地一头栽进去。
跟贺宣说，那个任务有多可怕，说自己是如何死里逃生的，说当时快死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师兄。
但是方诺只是上前，按下贺宣的小臂，“我真没事。”
贺宣唇瓣歙动，想说些什么。
只是方诺的话变得好少，表情变得特别疏离，贺宣心里憋闷，方诺为什么不拿正眼看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