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子的年龄在魔法少女中,已经算是最年长的一批了。
比起那些十一二岁,及其容易被拐骗的小女孩来说,她清楚丘比这一生物的邪恶本质,但还是选择与它签订了契约。
她仍记得那天自己坐在家里餐厅的窗边,阅读一本核心期刊,上面刊登着作为科学家的父母,十年来不懈努力,终于发表出来的重大科研成果,她的指尖拂过那些浮动的文字,幻想父母写下他们时那份狂喜的表情,这时候她才徒然发现,她快要想不起来父母的脸了。
手指按下书页,丘比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窗台上白色的小生物悄然立于苍白的月光之下。
“你好,要成为魔法少女吗?”
……
“真理子博士,宴会已经快结束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零散的魔法少女。”
真理子穿着行动不便的长款修身礼服,这令她有些不安,不过她本来也不是什么擅长战斗的类型,身边带来的同伴穿了短款轻便的礼服,这一般就够了。
但,她还是有些不安。
说是邀请时间旅行者的宴会,但却在哪里也找不到时间旅行者,甚至时间旅行者遗留的证物——那把太刀,都被随随便便放在大厅的一角,受邀前来的说是富商名流但真理子看着那些面容都觉得有些陌生,这里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舞会。
真理子站在舞池之外看着那些裙摆旋转,脚步飞扬,他们似乎每个人都是跳舞的好手,身体矫健而轻盈,像真理子这种喜欢宅在家里的书呆子,就算有认真去学舞蹈,也很难到达这种程度,不如说,大部分体力方面天赋平平的人,都是这样子吧。
花一样的裙摆在她面前飘过,她脑海中的思绪浮动。
我们…来到这里的我们,魔法少女们,
毫无疑问,也是时间旅行者吧?
心脏漏了一拍,她忽然不敢再去看舞池里那些身姿矫健的宾客们,一把拉过身侧呆站在的同伴。
“快走,希子。”
“啊?怎么这么突然…”
这是一场陷阱,他们要找的根本不是什么时间旅行者,我们被盯上了!
真理子咬紧后槽牙,用尽全力向着侧门奔跑,虽然知道这个时候再逃离已然是机会渺茫,但她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从侧门出去,不行的话,她再使用固有魔法,她的固有魔法全都是预制好的,几乎可以瞬发,只要给她说句话的余裕。
城堡花园的光景随着她的奔跑而高速移动,她激烈地喘息着,马上就要跑到侧门门口,她已经看到了那铁艺雕花的门边了,扎着粉色双马尾的少女和一个带着黑色礼帽的男人相对而立,倚靠在大门的两端。
她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喂,希子,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她一把抓过旁边携带着的保镖,将其挡在自己身前,一声短促的惨叫响起后,希子的脑门上多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而黑西装的礼帽男正吹着发热的枪口。
她在同一时间念出咒语,绿色的魔法阵在脚下亮起,以极快的速度向上蔓延全身。
粉发的少女仿佛是料到她会这么做似的,早在黑发男人开枪的前一秒就扑了上去,魔法阵的亮光抖动一瞬,连同少女一起包裹,真理子看见身侧她清秀的面容,空洞洞的深沉的眼瞳好像不止在看着她,更是在透过她看向更加深刻的东西似的。
头一次的,她感到从尾椎骨的最后一处骶管开始蔓延的,森然的凉意。
她忍不住地发颤,大脑情不自禁开始运转,上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情感……是什么时候呢?
五岁那年的夏天,爸爸妈妈带她却野营,作为科学家的二人十分忙碌,那是她记忆中唯一一次和父母出去玩,因为那天晚上的夜空环境正好,他们俩需要采集一些观星的照片。
“给小孩子讲睡前故事应该讲一些什么?”
“不知道,讲点吓人的吧,我记得我小时候我爹妈就是跟我讲了狼外婆之后,警告我不好好睡觉的话就会被狼叼走,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好好睡觉了。”
“说的也是,科学的作息更有利于我们的孩子发育良好。”
于是那两个不称职的父母,那两个满脑子只有科学的,研究的,生涩而稚嫩的父母啊。
给我讲了一晚上的鬼故事。
明明是炎热的夏夜,我却感觉脊背发凉,愣是一丁点也睡不着,只知道嚎啕大哭。
那对迷糊的父母慌了神,连忙开始跟我说什么鬼故事都是不存在的,我要相信科学,我要热爱科学,没办法,还是止不住地哭,小小一只的我,哪里知道什么是科学,他们只好抱着我走出帐篷。带我看那人迹罕至的乡村野山之上,晴朗夜空之下的满天星斗。
“这是人马座、那个是天琴座。”
“这就是科学的美丽之处,我和你的妈妈正是为了这些而奔走着,我们从来不后悔,只是有些对不起你。”
星光之下,我忘记了一切,我的记忆中只剩下,原来吸引走了父母全部记忆力的东西,竟然是令我也自愧不如的美丽。
如果可以的话……
丘比在月明星稀的无星之夜来到我家的窗台。
月光之下,我许下愿望。
“我要和其他魔法少女一样进入漫画的世界。”
在那里,永远的和科学作伴吧。
我要化作永不陨落的星光。
即使只有我一个人在闪烁也无所谓。
只要我幸福的话不就够了吗?
……
“不够,不够啊……”
粉发的少女骑在真理子身上,那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像是一只正在喷火的龙,骇人的瞳孔紧锁着真理子不放,间或一轮。
“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复仇…还远远比不上你们这些入侵者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所破坏掉的,他人的幸福。”
她的手死死掐住真理子的脖子,呼吸好困难,真理子忍不住变身成了魔法少女的姿态,她看见真理子额间出现的灵魂宝石,那凝结着愤怒的面容皲裂出解脱的光彩,伸手想要去捏碎它。
她的身后却骤然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
“是你…杀了由香…”
感觉到身后即将传来的热源,伊桃被迫翻身而起放过了倒地的真理子,灵巧跃向另一个方向,躲开了带着火的子弹。
她抬头,看见身后拿扛着巨大火枪的魔法少女,面容憔悴,眼下青黑,繁复可爱的礼服裙遮不住她那活死人一样的绝望,她有着极度浑浊的灵魂宝石,距离魔女化只有一步之遥了,
如果这家伙在这里成为魔女,那就麻烦了。
伊桃挑挑眉,从背后抽出了从彭格列那里顺走的更好的长刀。
“看来得先解决你了。”
她旋身而上,灵活地躲避火枪魔法少女的每一次发狂一般的攻击,与她赛跑着拉近距离,在即将接近她的时候一脚登上墙面,借力高高跃起,向她的头颅劈砍而去。
人是有下意识动作的,她一只手拿着火枪,空不出来,带有灵魂宝石的护腕的另一只手就必定会下意识抬起来阻挡这一击,它将在无意识间断送自己的本体。
伊桃满意的露出笑容,却不想到,下一秒,对准她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轰!”
来不及闪避,它硬生生扛下这一击,衣服被轰碎。裸露在外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痛楚,但她还是劈下了那一刀,将面前魔法少女的头颅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从两块顶骨已经愈合的中缝那个位置开始,她的皮肤连带着血肉被劈出一个东非大裂谷,黏糊糊的红色的肉随着她的运动向两侧滑去,逐渐露出中间受力而凹陷的头盖骨,我茫然地转动头颅,向着四周环顾,但皮肉的掉落却更加加速,她垂下的眼皮看不见任何东西。
“由香…”
伊桃听见她这样轻叹着。
她在原地拼尽全力摸索着手里的火枪,茫然的将枪口对准了她认为的伊桃所在的方向。
“我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只要可以杀了你,给由香报仇的话。”
这份心情,我也同样持有着啊。
伊桃强忍住烧灼她肢体的火,站起身来。
她没有躲开这一击,只是默默抽出了枪。
魔法少女的皮肉已经掉落到嘴畔。此刻的她说不出任何话。
她无言,只是发动了最强的一击。
火光映照伊桃的面容,她仍旧没有躲开。
因为失去了视觉的魔法少女根本就没有瞄准她所在的位置。
旁观火枪魔法少女用尽最后一丝魔力放出的强力一击之后,她赶在魔女开始转变之前一枪击碎了她的灵魂宝石。
转过身,地上哪里还有真理子的影子,这间房间里只有一扇门,真理子肯定在门后面了,追过去吧。
她推开了门。
……
“这里就是,家庭教师漫画的世界了?”
门内的实验室灰尘遍地,真理子嫌弃地用手扇了扇,丘比却毫不在意地跳到一张布满灰尘的桌子上,微笑看着她。
“没错哦,在这里,你可以尽情实现你的科学理想了,恭喜你,真理子。”
“切,得了吧。你可不相信你会真的如此无条件对我们好,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了,这里可是漫画的世界,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里的宇宙的法则和我们不一样。”
真理子叉着腰,挑衅的看着丘比道,丘比却没有显露出一点点生气或是愤怒的样子,这让真理子感到些许微妙的不安,她于是找补似的道:
“你看过这本漫画吗?里面有一种名为彩虹之子的存在,如果我成为彩虹之子的话,我就可以顺利地一直以婴儿的姿态活好几十年,不管你这个魔法少女中途是想要使什么坏招,都没办法威胁到我了。”
“是吗?”
丘比笑着眯起眼,毛茸茸的大尾巴甩啊甩。
“但是,我想,你想要成为彩虹之子的话,可能没有这么容易哦,你也说过了,这个宇宙有这个宇宙的法则,彩虹之子这种动摇世界基石的东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外人拿到呢。”
“你很聪明,你似乎已经猜到了魔法少女的最终宿命,魔法少女,就像是我们所饲养的家畜一般,将你们召唤到这个世界,就好像将全新的物种引入一个已经稳定的生态系统,你们会在竞争与演化中逐渐融入这个生态系统,最终找到自己的生态位,到那时……”
“你们的天敌,会自然而然地产生,甚至不需要我们孵化者投入任何一丝额外的养料。只需要跟在天敌屁股后面,就可以收割到我们所需的能量。”
……
真理子疲惫地仰靠在这间屋子里,死路,她出不去了。
她的背后是她的电脑,门外传来一阵阵火枪发射的轰鸣声,战况正激烈,她不知道那个人会胜利还是失败,但她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屏保是小熊星座的高清图片,她看着那张照片,心境出乎意料的平静,曾与丘比的对话闪现在脑海中,这算什么,走马灯吗?她自嘲地笑了笑,但很快,她也笑不出来了。
门开了。
皮肤红肿,带着血沫的粉发少女走了进来,双马尾的末端被烧得焦黑。
“这就是,天敌啊。”
她忽的有些想笑,明明作为天才少女的自己,却忽视了这么简单的生态法则。
说到底,不管是自己还是天敌还是别的什么,不全都还在它的掌中吗?我们都一样,我们都坐上了同一辆无归的列车……
她笑了,嘲笑,恶意地笑,她回过头想要将这份恶意展示给她。
但当她回头看过去的一瞬间,额头上的灵魂宝石应声被子弹击碎,她的脑袋倒在键盘上。
幸好,崩出来的血液没有污染的小熊星座的任何一颗星。
星星依旧闪耀,少了你这一颗也依旧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