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国送公主前来和亲的消息,在十日后到达了长安城。消息传来的那个早朝,范太师提议,将静安公主赐婚于摄政王夏璟晏。
夏璟言坐在龙椅之上,俯视众人,一向和善的天子第一次出现了怒容。夏璟言盯着范太师一字一句的问道:“范太师说什么?给谁赐婚?”
“摄政王。”范太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呵,”夏璟言冷笑道,“不可能。这静安公主,好好招待一番送回去便是。”
“陛下,这静安公主深受南越王的宠爱,若是就此送回去,恐伤两国和气,我朝正处于休养生息的关键时期,理应敦睦邦交。”
夏璟言讽刺道:“若真受宠爱,怎会舍得让她远赴他国,嫁一素未谋面之人,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
夏璟言冷冷的看着殿下的范太师,质问道:“范太师也想让朕的皇兄成为牺牲品吗?”
“....”范太师一时被问的有些心虚,但毕竟是三朝老臣,此时仍面色不改,道:“听闻静安公主天姿国色蕙质兰心,而摄政王龙姿凤采气度不凡,两人无论相貌品行身份都极其相配,乃是天作之合。更何况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摄政王日后仍可娶侧妃,何来牺牲一说?”
“三妻四妾,”夏璟言冷笑着重复了下,道,”既如此,便赐给范太师好了。“
“...”范太师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说笑了。老臣既非皇室宗亲,又已是迟暮之年,怕是不能为陛下分忧了。”
“呵。”夏璟言冷哼一声,又要开口嘲讽,就在此时,范太师悄悄给严参递了个眼神,严御史稍一犹豫了下,终是出列说道:“陛下,摄政王自摄政以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若非是为国事耽误,早该娶妻生子,可如今却依旧是孑然一身,府内连个妾室都没。摄政王本就权倾朝野,宫外早已有摄政王贪恋皇权,不愿还政的谣言。陛下不愿为摄政王赐婚,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陛下是忌惮摄政王,欲要摄政王无后?”
“朕当然没这个意思!”夏璟言怒吼道,“朕何时说过忌惮皇兄!”
皇兄想要什么,自己都会给他,就算是江山,他也愿意拱手让位与他。自己怎么会忌惮皇兄。夏璟言怒视着严御史,严御史却仍面不改色的说道:“臣与朝中众臣自然知道陛下从无此意,但天下人却未必清楚。”
“朕不在乎天下人怎么想朕,赐婚之事绝无可能!此时无需再议。”话音未落,夏璟言便冷着脸起身拂袖欲走。但还未迈步,就见殿中范太师屈膝下跪,神色肃穆,庄重的说道:“陛下可以不在乎,但老臣不能不在乎,为了陛下和摄政王的名誉,为了我朝邦交敦睦,为了江山安定,臣恳切陛下为摄政王与静安公主赐婚!”
范太师已年逾六十,体消瘦,跪拜在诺大的前殿之中,瘦弱的宛如一介枯木,但带来的压迫感却彷佛山峰般重重压在夏璟言的身上。
而范太师带来的压迫不仅仅是他,还有他身后的文武百官。随着范太师的下跪叩首,其身后的百官也整齐的伏地叩首,文武百官的声音混在一起,整齐划一的响彻在空荡的大殿之中:“臣等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为摄政王赐婚。”
“呵呵,”夏璟言停住脚步,侧头望着殿下跪伏一片的头顶,怒极反笑,什么恳请,明明是逼迫,“朕若是不赐呢?”
“那臣便长跪不起。”范太师道。
“臣等便长跪不起。”文武百官道。
“好啊,”夏璟言回过头去,不去看众臣,语气平静的说道,“既然范太师与诸位爱卿想跪,那便跪着吧。”
夏璟言话落,就再次抬腿急迫向前迈去。快点离开这里。这是夏璟言此时唯一的念头。离开这里,不听,不看,不管。
赐婚给皇兄?不可能!任何人都不能逼自己赐婚。
夏璟言只想迅速的逃离这里,最重要的是,要在那个人开口前,在这个唯一一个站在殿中的大臣下跪之前,离开这里。
夏璟言脚步急切,但也仅仅走了一步,他刻意忽视的人、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便平稳的在殿中响了起来。
“陛下。”
夏璟言忍住没有侧目,但却好似看见了对方拂了拂衣袖,屈膝的动作。
“别跪。”夏璟言恳求道,除了恳求,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又低声重复了句:“皇兄,别跪。”
夏璟言嘴唇苍白努力保持着镇定,但尾音里还是带上一丝颤抖。夏璟言觉得对方的动作似乎顿了一顿,但随即还是听到了对方膝盖着地的声音。
夏璟言下跪的声音清晰的传进了夏璟言的耳朵,夏璟言想逼迫自己忽视都做不到。
夏璟言自嘲的笑了笑,皇兄怎么可能听自己的。夏璟言努力平复了下呼吸,转过头来,看向跪倒一片的满朝文武,看向在这俯伏一片的大殿中唯一直着上半身的百官之首,只是那人垂着眸并未看向自己。
夏璟言嘴角笑了下,眼睛并未半分波动。夏璟言俯视着对方,毫无波澜的明知故问道:“皇兄这是做什么?朕早说过,皇兄无需跪朕。”
夏璟言盯着对方,想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被逼无奈的神情,只要对方有一点不愿,他都不会让步。
但对方只是垂着眸,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连说出的话都不带任何感情,好似这件事和他毫无关系。
夏璟晏道:“陛下,臣愿意娶南越国公主为妻。”
“呵,你愿意?”夏璟言立即冷笑接道,“皇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皇兄真的要为了这些人逼迫朕?”
夏璟言说完,便盯着对方等着对方回话,但殿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夏璟言沉默着等了片刻,才看到对方动了动喉咙,漂亮的嘴唇张了张,发出的声音却依旧毫无感情:“臣知道。”
“皇兄知道。”夏璟言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和痛楚,冷声道,“那皇兄是一定要逼朕赐婚了?朕若是不赐呢?”
夏璟言移开目光,故意不去看对方,但对方的动作还是清晰的落入了夏璟言的眼中。
对方放下悬于空中的双手,缓慢的落在了地上,夏璟言只觉随着对方手掌的落地,自己的心脏也狠狠的抽了一下。
继位以来,皇兄只在登基大典上跪过自己一次,而此时,他却为了这些可笑的人、荒唐事再次向自己跪拜。
“够了。”在对方俯首之前,夏璟言忍不住低吼道,嗓音里是藏也不藏住的失望与痛楚。夏璟言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将所有的情绪一同吞进胃里。
“朕不会为皇兄赐婚的。”
夏璟言再次恢复了平静,转身一步一步的向台阶走去,在步下台阶之前,夏璟言再次开口说道:“皇兄的婚事由皇兄自己决定,朕不会干涉。”
“陛下圣明。”范太师道。
在范太师苍老的声音中,夏璟言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
“陛下圣明。”文武百官道。
在文武百官的震耳的声音中,夏璟言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大殿。
夏璟言一言不发的回到了宣室殿,刘喜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
“都下去,”夏璟言冷言说到,“没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准面圣。”
“是。”殿内奴才宫女低着头纷纷退下,刘喜面漏心疼之色,踌躇了下,似乎想要上前安慰,却刚张了张嘴,就被夏璟言打断。
“我累了,你也下去吧。”
刘喜又是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没再说话,安静退了出去。
偌大的宣室殿内,只剩下夏璟言一人。夏璟言在殿内伫立了片刻,仿佛失了神般,不知该做点什么。良久后,夏璟言才动了动身子,将头上的冠冕摘下丢在了地上。
发生了什么?夏璟言很迷茫,不过是上了个早朝而已,夏璟言却觉得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此时此刻,身上似乎只剩下疲惫。疲惫到没力气再去回想发生什么,疲惫到不想生气或难过。
夏璟言呆滞的朝床上走去,空洞的躺在上面,他睁着眼睛,眼里却没看到任何事物。他醒着,却又像睡着了一般,脑子里只剩下空白。时间好似过去了很久,又好似只过去了瞬间。
直到门外传来若有若无的充满着无限愤恨怨念的怒吼声,夏璟言才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起身向殿外走去。他分辨出那些怒吼声来自夏璟熠。
“璟熠,”夏璟言推开门,来到对方面前,尽量平静的开口说道,但声音中的嘶哑却毫无征兆的暴露了内心的苦楚。
夏璟言话一出口,夏璟熠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夏璟熠带着哭音的叫道:“哥哥。”
“哥哥没事,”再开口时,夏璟言的嗓音已经彻底恢复了正常,“哥哥想休息会,璟熠先回去,好吗?”
随后,不等对方回答,夏璟言又侧目看向夏璟熠身后的傅洵之,说到:“傅将军,带璟熠回去吧,这几日就劳烦傅将军多多陪伴璟熠。”
“陛下,你--”
“去吧。”不等傅洵之说完,夏璟言便打断了对方,他实在是很累,不想再应付任何事,不想再说任何话。夏璟言说完,便转身向殿中走去。在经过夏璟晏时,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对方,他目不斜视,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眼睛,却挡不住对方的声音。对方的声音清晰的从身侧传来:“陛--”
“皇兄也是。”夏璟言停了下来,却并没有转头看向对方,而是看向前方的地面极其平静的说道:“皇兄也回去吧。朕要休息几日,朝堂之事交于皇兄全权处置,无需向朕奏报。”
紧接着,夏璟言对着刘喜吩咐道:“明日起,取消早朝。”
“今日起,不许任何人进宫面圣。”夏璟言又对着使林峥吩咐道。
夏璟言说完,再次回到空无一人的殿中。殿内被紧紧关闭,寂静再次包围着夏璟言,跳动的烛火晃的他眼疼。他从门口慢慢向殿中走去,耐心的一盏一盏熄灭摇曳的火烛。随着烛火的熄灭,光线也随着变得昏暗。黑暗笼罩之下,夏璟言感受到了一丝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