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得听长辈联合莫沈催婚,苏洇昼很早就订了大年初二大早的航班,等爸妈都睡下去,拿上行李偷偷开溜了。
已入而立之年难得有机会做不符合年纪的事,苏洇昼感觉把从未出现过的叛逆期找回来了,觉得自己幼稚又好笑,心情意外的好。
教授师母从还没放假就开始催他回玉铃市,他随便应付过去了。
刚下飞机,教授又开始发信息问,他一句“明天吧”,收到一长串一看就是从白途那收藏的心碎小兔表情包,已经能预料到两位可爱老顽童看到他的表情了。
他撒谎主要是因为白途。他想听白途不联系他的理由,没有提前措词的理由。
油亮的青石板巷子断断续续铺着深红的鞭炮纸,屋檐红灯笼的平安结流穗随风摇晃,沙沙作响的榕树和夏天一样油绿,呈现出和静湳市截然不同的盎然春色。
苏洇昼一路走过去,替别家看对联韵脚的毛病又犯了。
白家大门口,帮工在扫早上拜庙回来刚烧的鞭炮,看到苏洇昼下意识要往里堂喊,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说:“王哥过年好。”
“好好,过年好,他爷爷和几个老朋友刚骂你不回来,你就回来了哈哈。”
苏洇昼摆摆手:“逗逗老人家。”
他轻手轻脚地进门,阿姨看懂他的意思,非常时髦地比了个“OK”,然后把行李拿到他房间。
白家几乎没有亲戚,教授师母和老朋友们坐在后院屋檐下围炉煮茶,织毛衣下棋,笑声不断。
没看到白途的身影,苏洇昼就偷偷接替了煮茶阿姨的位置,和小时候一样,坐在最后面给大人煮茶,直到教授尝出茶的区别,扭头一看,骂了开年第一声脏话。
“你小子!”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苏洇昼继续倒茶,一本正经道:“新年好。”
“我好个屁!”教授气乐了,胡子一颤一颤的,“行啊臭小子,长心眼了,知道骗人了?”
师母笑容满面,非常善解人意地说:“这叫惊喜,懂不懂啊。小昼坐这边来,别伺候他,让爷爷沏茶招待你。”
教授也笑个不停:“懂懂懂,我来沏茶烤红薯行了吧?”
几个老朋友也是看着苏洇昼长大的,笑着跟他打招呼,顺便打教授的趣儿。
苏洇昼给长辈都敬了茶,才起身坐到师母身边,接受他们的关心和问话。
在这里,只有最朴素的乐趣和最幼稚的玩笑,没有人会问他年薪多少,有没有对象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毫不夸张地说,这里就是苏洇昼的乌托邦。
聊了大半小时,眼看要到午饭时间,师母给他交代了个任务——叫白途起床。
教授说白途早上起来过,和大人聊了几句天,犯困开始撒娇,师母看他困得像小鸡啄米,就让他回去睡觉了。
苏洇昼走到贴了个大“福”字的房门口,一轻一重敲了两次门,没听到有动静,就按师母说的直接开门进屋,关门的声音也没能惊醒床上的小山丘。
屋内有些昏暗,苏洇昼绕过地上的书和玩偶,走到床边喊了一声:“白途。”
白途睡姿意外正常,整个人蒙在被子里,只有一撮头发冒出来。
不闷吗。苏洇昼边在心里喃喃,边轻轻扯开被子,露出里面乱糟糟的小脑袋,睡容恬静的脸蛋,以及一块突兀的黑色布料。
苏洇昼疑惑一秒,认出这是他那件外套。
屋里暖气开这么足,这小子还裹着他的厚大衣睡觉,也不嫌热。而且,这大半个月理都不带理他,居然在背地里自己玩这一出。
苏洇昼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外套,刚才动静再大都吵不醒的白途蓦地睁开了眼,下意识把外套拽回去,呆滞地看着他,冰块融化似的慢慢清醒过来。
“苏卿?”
“起来吃饭。”
苏洇昼松开手。
白途愣愣地坐起来,目不转睛盯着他,像只呆傻的鼹鼠。
下一秒,鼹鼠导弹一样扑了上来,一股蛮力带着铺天盖地的热情紧紧抱住他。
“苏卿!苏卿!苏卿!”
苏洇昼莫名感到安心,拍了拍白途后腰回应。
“苏卿!”
白途惊喜地捧着他的脸,喊着喊着就凑到脸上来了。
苏洇昼掐住他的脸颊往后推:“去洗脸。”
白途被迫噘嘴,满脸难以置信,口齿不清道:“苏卿嫌弃吾!”
“没有。师母叫吃饭了。”
白途好像没听见一样,眼睛亮晶晶的,自顾自说:“那吾洗完脸可以抱吗?”
苏洇昼下意识准备说“不”的时候,脑中闪过那些并非虚假的想念,还有白途刚刚缩在他外套里睡觉的模样,忽然就心软了。
“嗯。”
“什么?!”
“洗脸。”
苏洇昼把白途拉起来。
白途猛地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穿鞋冲进卫生间,胡乱洗脸漱口,苏洇昼把窗帘拉开了一半,回头看白途一脸水渍冲出来,满眼期待地仰望他。
他抽了张纸巾帮白途擦干脸,扯正歪歪斜斜的睡衣,然后静静等他的动作。
“……”
他们面面相觑,十秒过去,白途用力眨了眨眼。
苏洇昼笑了,有些无奈地揽过白途的肩膀靠近自己,轻声说:“在我手边没事的时候,你可以直接抱,不用非得提前问一下。”
白途把下巴抵在他胸口前,笑嘻嘻地说:“吾缠着苏卿跟苏卿主动是不一样的哦~”
“你问了不还是等于你主动吗。”
“难道苏卿没有一点一看到吾就想抱抱吾的想法吗?”
“又不是小孩子了。”
“吾也不是呀,苏卿有时候真是无趣。”白途嗔了他一句,而后眉开眼笑,“但是没关系,大方的大王会宽容爱卿,不管是哪一个苏卿都好,每一个苏卿吾都想要。”
苏洇昼戳戳他的脑门:“别总说这些肉麻话。”
“就说!苏卿本来就是吾的。”白途收紧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腰。
苏洇昼感觉自己在给白途当爸又当妈,比较大胆的人在他这个年纪的确有可能有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他是不可能会有孩子的,把白途当孩子照顾也没什么,毕竟这小子死都不听教授师母的话叫他“哥”,非要喊他“叔叔”,也知道这个称呼好使,每次撒娇卖乖就知道叔叔叔叔的喊,他这个软耳朵一听就什么气都没有了。
他在心底为自己的底线叹息,然后揉了揉白途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知道了,先去吃饭。”
“好哦~”白途先是乖乖点头,然后用含笑的眼睛凝视他,意味不明道,“苏卿真可爱。”
饭桌上,小辈坐在一起,白途偷偷给苏洇昼夹菜,左手则在桌下扯他的外套好玩,吃着突然开始傻笑,惹得教授频频看过来问他什么好事。
白途洋洋得意,故作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被苏洇昼瞥一眼就老实了。
因为这句话,饭后白途张牙舞爪地被教授拎走了,换作苏洇昼被催着休息,他又给长辈煮了壶茶,无视掉白途灼热的目光,径自回房间。
他不困,只是一路赶过来身上出了点汗,沾上各种气味,别人不嫌弃,他自己觉得膈应。
在浴室刚脱下衣服,外面传来毫无规律的撞门声,苏洇昼充耳不闻,等他洗完澡,铁头小子已经爬上他的床撒野了。
“噼啪噼啪噼啪!”白途卷着被子翻滚,“岁之兽侵蚀人类之时,吾便会现身,讨伐偷取人岁,违逆时之长河的妖怪,吾乃最强之幼儿之梦魇,古匠智慧之结晶……”
对上视线,白途的话音戛然而止。
苏洇昼转身回浴室吹头发。身后的人立即跟来,非常熟练地从胳膊下钻进怀里,一跃坐上洗漱台,亮亮的眼睛巴巴地仰望他。
“吾要帮苏卿吹。”
“不用。”
“吾是鞭炮。”
“嗯。”
“吾要当苏卿的小男仆。”
“没必要。”
“爸爸好冷漠。”
苏洇昼屈指敲了一下白途的脑袋,打断他发作口无遮拦的坏毛病,这次故意没收劲,算是警告:“别乱说话。”
“诶哟……好疼哟。可恶的苏卿,吾才没有乱说话!”白途捂着头,不服气地瞪他,“苏卿这个坏男人,明明就很喜欢听吾这样叫,在心里暗爽还要敲打吾,苏卿才是死傲娇!”
熟悉的无理取闹环节又来了。苏洇昼非但不嫌烦,还觉得好笑。他越是反驳教育他,他就越是要喊,苏洇昼索性假装没听到,继续吹头发。
见不管用,白途换了种风格:“苏卿……苏卿,苏卿,苏卿,苏卿,吾错了,吾不喊了,理理吾。”一边撒娇一边用头顶他。
苏洇昼没绷住笑了一下,摸摸他的耳朵轻声说:“出去说。”
“……”
白途突然捂耳朵,认真地看着他,陷入莫名的沉默。
“怎么了?”
白途呆滞地说:“吾的耳朵,烧起来了。”
苏洇昼看着他被摸一下就红的耳朵,被他这副傻愣愣的模样逗乐了。
“笑什么笑!”白途佯装恼怒道,“苏卿是高冷男神,不准笑。”
“嗯。”
“再笑吾一口把苏卿吞了。”
“好。”
苏洇昼吹干头发,白途主动给他梳头,中分偏分三七分二八分都玩了个遍,最后梳了个背头,眼前一亮,捂着心口虚弱道:“背头果然是男人最帅的时候,虽然苏卿不管什么样都帅。”
“老了发际线会变高。”
苏洇昼把白途拎回卧室,准备开始兴师问罪。
白途还在乱说话:“别人可能不知道,吾可是看着苏卿长大的,吾知道苏卿从小帅到大,吾还要跟苏卿一起变成老头,苏卿老了之后肯定也很帅。”
“谢谢。还有,谁看着谁长大?”苏洇昼坐在书桌前,替他拉出另一张椅子。
“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斤斤计较!”白途叉着腰对他指指点点,“谁不知道苏卿还给吾换过纸尿裤呢,吾说两句怎么了。倒是苏卿,小时候天天看吾光屁股,现在吾一脱衣服就逃跑,真不像话。”
苏洇昼无奈:“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白途越说越起劲:“对啊!吾不是小孩子了,苏卿为什么看不得吾的小……”
苏洇昼再次打断白途的污言秽语:“你手机坏了?”
“不要转移话题!”白途突然一屁股坐下来,稍微认真了点,“没坏啊,怎么了?”
“那这几周为什么不理我?除夕给你发的信息也不回。”
白途愣了一下,眼珠一转,心虚地笑笑,眨巴眨巴眼睛,开始吹口哨:“嘘嘘嘘~”
“……”
苏洇昼就知道是这小子没事找事。
他掐着白途脸颊,看他嘟嘴吹气躲避眼神的样子,说不上来的可爱。
“别吹气,说话。为什么?”
“这是口哨!”
白途反驳一句,然后神神秘秘地说:“因为吾跟苏卿总是吵架,吾背后有高人指点,说吾不能一直缠着苏卿,不然苏卿都不会知道吾的好,所以吾要反过来吊着苏卿,这样苏卿知道吾有多好,和吾的关系就能变得更好了。”
苏洇昼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
白途又拉着他的衣服说:“吾刚开始真的忍不住……结果手机掉床底了。吾就知道,这是命运对吾的考验!吾憋了两周才拿出来,结果别人的信息都有,就是没有苏卿的,吾非常失望非常生气!一点都不想理你。谁知道一见到苏卿就忍不住了……”
如果只是单纯犯蠢,苏洇昼会觉得好笑,但白途是认真的,他天真地以为能通过这个办法改变他们的关系,愚蠢地陷入自我纠结。
他看着白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在心底感叹这个小男孩怎么能这么可爱。
可爱得他有点招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