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孟抖了抖袖子,灵气从她体内爆发开来,震掉了身上所有尘土。微风自柳逸直的脚底摇曳升起,卷走了尘埃,吹得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柳逸直往后睨了吓得差点尿裤子的刘忠华,淡淡道:“还不快逃?”
刘忠华立即手脚并用爬了出去。
鸣珂头朝下脚朝上地缩在铁笼中,见到岚孟后立即两眼放光,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她大声呼救:“闫扶音!快救我!”
花蔺身后的六条狐尾漂浮摆动,其修为堪比破妄境修士,骇人的威压从他身上传了出来,妖力如滚滚大潮,向洞口的两人席卷而来。
柳逸直咬牙抵抗,感觉浑身气血都翻涌不止,只听“锵”地一声轻响,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剑横亘在他面前,握着剑柄的手纤细却有力,冰寒气息从剑刃上由内而外散发开来,四周的石壁立即结了一层冰霜。
柳逸直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岚孟,恍惚间竟看见她漆黑的眼瞳中有一抹金色飞快地划过。
岚孟不再压制修为,她周身地气息陡然变了,像是昏睡的猛兽清醒过来,朝强敌露出了尖利的牙齿,磅礴的灵力从她身上喷涌而出,将花蔺的威压挡了回去,他身后的狐尾立即乱了节奏。
如高山巨石般压在双肩之上的威压骤然消失,像是搁浅的游鱼终于回到水中,柳逸直紧握的双拳猛地放松,他舒了一口气。原以为她的修为也就闻道后期上下,如今看来却隐隐逼近破妄,甚至能和那六尾妖狐较量一二,闫扶音此人实在是深不可测。
花蔺双手环胸,脸上表情轻蔑又傲慢,他冷哼一声,道:“倒是有几分胆色。但此处可是老子的地盘,就算你有法子可以助长修为又如何,不过是螳臂当车。”
岚孟沉声道:“你大可以试试。”
花蔺冷笑,一脚踏上关住了鸣珂的笼子,脚下用力,铁笼一寸寸收紧——威胁意味明显。
鸣珂惊恐地抱住自己蜷缩了起来,即便是浑身直打哆嗦,也不肯向花蔺低头一分:“臭狐狸我告诉你,你你你死定了!等老娘出去了,看老娘怎么扒了你的皮做围脖!把你的头当球踢!”
花蔺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哂笑道:“修为不怎么样,骨头倒是硬得很,不知道笼子收紧以后,你的骨头是不是还和现在一般硬。”
鸣珂气得要吐血,她看向趴在花蔺肩头的魂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花照!十八年前你姐姐花繁被困于无相岛,可是我费了老鼻子劲儿将她救出来的!否则她怕是猴年马月也出不来,哪还有功夫给你们收尸!好歹我也算是你半个恩人,你就冷眼看着花蔺这般残害于我吗!”
花照放开了搭在花蔺肩头的手,花蔺“哎”了一声,伸手就去抓她,花照却化作一缕青烟飘了下去,花蔺的手抓了个空,眼看着那缕青烟直直飘向脚下铁笼,他只好把腿收了回来。
铁笼停止了收缩,花照重新化作人形,将铁笼扶正,她看着鸣珂的眼睛,面露歉意,“抱歉,你知道了青丘的秘密,我不能放你离开。”
鸣珂一头雾水:“你有病吧!那臭狐狸把我掳进来以后,我就一直被关在这里,我知道个屁的秘密!”
这时,一直缄默不语的柳逸直出言打断道:“恐怕青丘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秘密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身上,柳逸直丝毫不乱,思路清晰道:“就像二位一体双魂一般,清风村村民的身体里都宿着另一个魂魄,若我没猜错的话,恐怕就是其他的九尾狐吧?你们抓了轮回蝉,抽取他的妖力篡改了此地的时间秩序,用所谓的‘长生不老’为饵,将村民骗进此地,再秘法将他们的命理和狐魂相连,保妖狐魂魄不散,我说的可对?”
在跟着刘忠华来这里的路上,他们发现有九尾狐的魂魄寄宿在了村民身上,结合他们在刘家的发现——十八年前的年历,被抽取了妖力的鸿,便得出了如此结论。
花蔺面色铁青,身后狐尾将空气抽得噼啪作响。
柳逸直临危不乱,继续道:“二位将英水从外界挪到了这里,而清风村的房屋布局也同昔日的青丘一模一样,你们想重建青丘,我说的可对?”
花蔺冷笑:“小子,少在那信口开河了,青丘尚存的时候,你多少岁?恐怕连毛都没长齐吧!还能知道当年的青丘长什么样?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掉大牙。”
柳逸直并没有因为花蔺话语中的轻视而气恼,他淡然笑道:“巧了,在下还真见过尚未覆灭的青丘。十八年前,宣措将我一家三口抓到了青丘,逼迫家父交出了祖传的阵法秘笈,宣措用来血祭的禁阵就是根据我易氏记载的禁阵‘饮血阵’改造的。”
“原来是你!”花蔺顿时怒发冲冠,狐尾上的毛瞬间便变得如铜铁一般坚硬,一尾巴便将一旁的巨石拦腰切成两段,他的指甲变得如剑刃一般尖锐,口中长出尖牙,弯腰蓄势,就朝柳逸直扑去。
花照却挡在了他面前,她偏头看了他一眼,声音轻缓却不容拒绝,“退下。”
花蔺龇着牙,透过半透明的魂魄看着不远处的年轻男子,喉咙中传出低哑的嘶吼。
“二姐,为什么拦我!就是他害得我们青丘尸横遍野!只能窝囊地躲在这个破地方!”
花照反手甩了花蔺一巴掌,面无表情道:“冷静下来了吗?”
花蔺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又粗重,咬着牙不肯服输,花照冷眼和他对视,明明只剩一缕魂魄,但她周身的气息依旧可怖,慢慢地,花蔺的尖牙的利爪都收了回去,尾巴也渐渐恢复正常,他啐了一口,臭着脸将身子别了过去。
在花照姐弟对峙的片刻,岚孟给柳逸直传音:所以你是在青丘遇到尧玦的?
柳逸直点头:是。
岚孟再问:他和你说什么了?既然你在青丘,那宣措血祭的目的你知道吗?
柳逸直摇头:我那时不过六岁,被囚期间发生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我爹娘和妖狐玉石俱焚,尧玦救下我以后,就将我送出了青丘,宣措施行血祭到底意欲何为,我也不清楚。
岚孟了然。
难怪那时她赶到青丘的时候没见到他,原来是早就被尧玦送走了。他身上必定有什么是尧玦看重的地方,否则尧玦怎会在背腹受敌的情况下救一个毫无灵力的孩童,还将弥足珍贵的尾羽相赠。
自从生了灵智开始,岚孟就一直跟在尧玦身边了,云登谷也很少回。即使朝夕相伴八十年,她也不敢说自己了解尧玦。
他确实胸怀宽广,大公无私,为了黎民百姓鞠躬尽瘁,舍生取义,但他也心机深沉,从不与人交心,不想说的话,任谁来也撬不开他的嘴。
尧玦最喜欢放长线钓大鱼,也不知道收到了尾羽的柳逸直,抑或是被责令吞下妖丹的她,到底是棋盘上的哪一步棋。
岚孟不动声色地吞吐了一口气,左手自然下垂,蔷薇藤长了出来,在她手腕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柳逸直则将手放在身后,从芥子袋里掏出了一把五颜六色的阵旗,摸索着按“红黄蓝”三种颜色为一组夹在了指缝里。
花照看了过来,朝柳逸直笑了笑:“当年我王也是受人蒙蔽,才酿成了大祸,如今覆水难收,我族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握手言和,可好?”
柳逸直将目光从花照移到了她身后满脸不忿的花蔺身上,勾唇笑道:“令弟恐怕不会同意。”
花照道:“不必管他,仙长若是点头,我不仅可以让家姐放了鸣珂,还能将外面那些村民放归人境,并且保证他们安然无恙。”
柳逸直笑了一声,“说得倒是轻巧,前辈难道就无所求?”
花照会心一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我希望仙长能容我进入灵府一观,我需要知道我王血祭的真正目的。”
宣措施行血祭的目的一直扑朔迷离,有人猜是为了助长修为,可宣措早已活了上千年,实力深不可测,何须葬送族人性命也要增强修为?也有人说宣措早已入了魔,敌我不分、六亲不认,做下再惊世骇俗的事情也不足为奇,种种言论不一而足,知情者恐怕只有战死青丘的尧玦等人。
虽然花繁耗损修为,强行留下了狐族的魂魄,但狐魂早已残破不堪,就算用清风村百姓的□□蕴养,也只能保他们神魂不灭,维持神志的清醒都十分艰难,更别说从他们的口中拼凑出青丘血案的真相了。
但现如今,柳逸直这个幸存者竟然主动送上了门来,他自己记不清了没关系,但她可以进入他的灵府回溯记忆啊!这是花照与生俱来的天赋,是她引以为傲的看家本领,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花照扬起一个似仙似魅的笑脸,眸中一抹紫光划过,她张开双手,一步步朝柳逸直靠近,轻薄的衣衫下水蛇似的腰肢若隐若现,一阵馥郁的香气从她身上传了出来,朱唇一张一合,她蛊惑道:“仙长就答应吧,这可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鸣珂心中警铃大作,立即大声提醒道:“别答应她!被花照回溯了记忆的人轻则神智全无,重则灵府碎裂、不治而亡!”
柳逸直没有听到这一句提醒,他只感觉心神都被花照吸引了。
和曾经闫扶音魅惑他时的情况完全不同,那时他头脑清醒,神志尚存,只会不由自主地吐露真言,而现在不同,他心中生出了无限的渴望,渴望朝面前这个美貌的女子靠近,渴望拥有她的一切,为此,他愿意献出自己的身体,心脏,甚至灵魂……
柳逸直的眼瞳逐渐变成了紫色,他不由自主地抬腿朝花照走了一步,然而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清冽的香气。这香气若有似无,令他感觉身处于雨后的山林,花草树木的清香都融入了雨水之中,略带寒凉的微风拂在身上,所有的杂念都被席卷一空。
电光火石间,柳逸直眼中的紫色陡然消失,痴迷的神情化作冷寂,他朝后退了一步,再次和岚孟并肩而立。
岚孟微微勾唇,抬手将参剑对准了空中半透明的魂魄。
花蔺含笑的嘴角耷拉了下来,她冷冷道:“看来二位是有备而来了。既然不吃敬酒,那便只好请两位尝一尝罚酒的滋味了。”
她往后一退,隐入花蔺的身体里,花蔺立即退去人形,化作一只体型庞大的六尾妖狐,尾巴毛硬如铜铁,根根分明,裹挟着妖力朝二人抽来。
参剑从岚孟手中脱离出去,直直击向花蔺的眉心,蔷薇藤犹如长鞭,甩动时发出响亮而尖锐的声音,从侧面缠住了袭来的狐尾。
柳逸直将手中阵旗撒了出去,三色阵旗扎在了洞中的铁笼子上,形成三角阵法,笼子上的禁制一个接一个被粉碎,沉睡的异兽们纷纷苏醒。
鸣珂一脚踢碎了铁笼,青色的巨大翅膀从她背后张开,她哈哈大笑了起来。
“死鱼眼狐狸,看姑奶奶不扒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