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浑身染血的路修斯那一瞬间,伊莎雅夫人发出一声尖叫。
那曾在噩梦里无数次反复播放的画面,仿佛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新婚的丈夫西蒙满身鲜血,从前一刻钟还在和她笑着打招呼的公公身上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他神灵般俊美无俦的脸庞沾了血,抬起眼凝视她。
所有的柔情蜜意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伊莎雅惊恐地发现自己被骗了,可一切已经无法回头。
“别过来!怪物!”
伊莎雅夫人眼泪流了下来,她尖叫着将手边的一切砸向路修斯,从沙发上滚到地面,狼狈地后退着爬走。
“你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她神经质地捂住头,一边叫着让护卫杀了西蒙,又叫着让诺尔快来救她。
仅仅是看了路修斯一眼。
他那张和父亲【西蒙】酷似的脸,再一次激活了这二十一年反复鞭笞她的噩梦。
年少时自以为遇到了世间最完美的恋人,以为可以做人群中华丽转身的灰姑娘。触碰美梦后惊醒,恍然已是他人掌中雀,笼中鸟。
“母亲,是我。”路修斯气管刚刚被子弹打穿了,现在喉咙里都是血。
伊莎雅夫人恍惚了片刻,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破声。
她不知道这是埃里克强行催动其余机械人自毁程序造成的,只觉得地面一阵颤动,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左右摇晃,仿佛梦境崩碎前的幻觉。
“对,假的,你一定是假的!”伊莎雅夫人胡言乱语着:“你已经死了,西蒙!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要索命也不该来找我!”
“你去杀了路修斯,他才是吃了你的小怪物!别来找我,去找他啊!”
路修斯看着已经完全思维混乱的母亲,脚步顿了顿,向她走去。
一步步,靴声敲在地面,听在伊莎雅耳中恍若催命的丧钟。
她已经抱着头后退到墙角,拼命地摇头,曾经年轻貌美过的脸庞满是眼泪鼻涕,绝望地哭道。
“别缠着我,西蒙,我恨死你了!”
她踢倒旁边的花瓶,抓起一块碎片,不顾自己被扎得鲜血淋漓,猛地扑上来。
“够了,母亲。”路修斯挡住刺向胸口的锋利碎片,反扭住她的双臂,低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放缓语气。“虽然你恨父亲一样恨我,但我爱你。”
“你从未给过我一分母爱,但我体内流着和你一样的血,你永远是我的亲人。”
路修斯本有许多话想和伊莎雅夫人说。
可事到如今看着全然崩溃的母亲,又觉得没有意义了
他经历那些委屈和苦难时,伊莎雅夫人也同样在经历另一种折磨。他身上所有的痛苦并非源自某个人,而是源自一代代默默想将肯尼迪先祖驯服的伊多虫传承下去的先辈。
可如今的战争已不再需要“光系异能”的奇迹降临。
四千年的科技积累,足以消灭一颗恒星的对星武器诞生。一批批战士钻入机甲,凭借肉身便可以冲破寰宇,在银河中自由穿梭。各种基因药剂和速效治疗包的研发,连曾经柔弱不堪的Omega都能突破体能桎梏,和Alpha一起并肩上战场。
曾给无数联邦战士们在绝境中注入希望的“光系异能”,早已变成了吉祥物般象征意义的存在。
一代又一代,肯尼迪先祖曾锻造的传说,终于在历史的尘埃中渐渐变成了书籍上寥寥无几的两页纸,连他们的后人都不愿意翻开。
“好了,时间到了,母亲。”
最终,路修斯伸出染血的手,为伊莎雅夫人擦掉脸上的泪。
“就让我自私这一次吧。”
“我很怕黑,最后的这段路,你可以陪我一起走吗?”
路修斯牵起伊莎雅夫人的手,推开门后,门外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埃里克用他管家的身份,勒令每一台赶到的机械守卫远远执行了自/爆程序。
他彬彬有礼的守在门口,绅士地冲路修斯欠身鞠躬:“我已经将这一层的防火系统全部关闭了,还有什么吩咐吗?我的主人。”
“你去找诺尔……算了。”路修斯又改了主意。“你也是肯尼迪历史的一部分,既然都到这一步了,陪我一起将真相埋葬吧。”
“如你所愿。”埃里克领会了他的意思,微笑着说:“我会在您失去生命体征后,开始自动执行格式化程序。这种程度的火并不能真的将我‘杀死’,请允许我在您待会在火灾中痛苦打滚时,将自己的核心驱动先一步拆除摧毁。”
“那么麻烦你了。”路修斯说完,想起另一项疏漏。
他转身看向伊莎雅夫人,她正因前方的火光不知所措,僵硬地靠着房门不肯向走。
“被活活烧死对你来说,好像有些太痛苦了。”
路修斯喃喃自语着,掏出那把水果刀:“还是让我送你一程吧。”他持刀逼近,抱歉地说:“它还沾着祖母的血,希望你不要太嫌弃她老人家。”
刀尖抵上母亲心脏的那一刻,路修斯肩膀上沉重压下来的东西终于稍稍解脱。
祖母未尽的野心,父亲沉重的期待,母亲绝望的怨恨,肯尼迪世代三缄其口的秘密谎言。
只要他捅下去,所有的一切就结束了。
诺尔会牵着她的手,代替他继续向前走,带着火灾后挤去脓血的肯尼迪家,过上祖父梦寐以求的生活。
也许,她此刻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在未来某天选择将宝宝生下。
又或许,她会在他死后很快变心,毫不犹豫地挽起其他Alpha的手。
这都很好,只是他看不到了。
路修斯从母亲盈满泪水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脸。
金发凌乱,脸庞染血,双眼通红地拎着刀,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魔鬼。
路修斯恍惚片刻,这才是真实的他,和那个风光霁月,神灵般的路修斯医生没有一丁点关系。
再见了,苏遥。
幸好他最后停在她记忆里的,是昨天的模样。
“路修斯!”
她的声音穿破火海,幻觉般的在路修斯耳边炸开:“快出来,火快烧大了,你不要命了吗!”
路修斯倏然回头!
火舌撕裂他的视野,空气在高温中扭曲。苏遥穿着洁白如雪的婚纱,姣好的面孔被火光映出一片橙红。
“说话啊,别装哑巴!”她看起来气坏了,拎着裙子想往火里冲,被随后赶来的诺尔赶忙捞了回去。
路修斯手中的刀颤了颤,默不作声地转过头。
“埃里克,拦住他们。”他拽住伊莎雅夫人向远离两人的方向走,乍然看到诺尔的伊莎雅夫人却突然挣扎起来,不顾火势地向诺尔冲过去。
“诺尔,诺尔救我——”
三人拉扯间,看清状况的诺尔毫不犹豫地出手了。
他施展异能,整片走廊的地面开始渗水,蔓延的火势顿时一滞,苏遥已经率先冲到了埃里克旁边。
虽然她在地牢混吃等死了好几天,还胖了三斤,但和一个更擅长公务而非格斗的智械人还是能打上几手的,诺尔趁机拦在路修斯面前,拽住伊莎雅夫人另一条手臂。
“哥哥,你这是要带着母亲寻死?”
诺尔压抑着心中的苦涩和悲哀:“我们一家人不能好好的么?哥哥,我不想失去你和母亲任何一个。”
“你心里应该清楚,我和母亲根本无法在你世界里共存。”
路修斯哑声说:“放手吧,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诺尔握住路修斯的手臂,有点生气道:“我承认在我得知一切前,蠢得像猪一样给你添乱。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真相,凭什么又剥夺我选择的权利?”
“一个人默默背负一切死去,你感觉自己像个英雄吗?有没有考虑过我?有没有考虑过苏遥?”
“说得对!”正在和埃里克扯头花的苏遥百忙中抽空骂他:“我是不会给人守寡的,你头七还没过,我就已经又养10个情夫了!”
“你听听。”路修斯闭了闭眼,无奈对诺尔道:“她会照顾好自己的,我死后她能以配偶的身份拿到一部分我名下的遗产。而你……”他叹了口气。
“我如果没死,你打算暗恋她一辈子吗?”
“谢谢,在你和母亲的助攻下,已经是明恋了。”
诺尔实在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又咬牙气笑了:“哥,我在你眼里是那种为了爱情抛弃一切的傻子吗?”
“是,我喜欢苏遥。但你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你在我心里分量当然更重要。”他说着,又有点无奈道:“况且,她根本当我是纯哥们,这家伙为了来救你,竟然想脱我裤子吓唬我!我在她眼里连性别都没有,你就算真死了我也上不了位的,你死心吧。”
“你完蛋了,竟然把你哥看得比我还重要!”
苏遥打架打到一半扭头骂他:“以后别指望我给你介绍女朋友,呸。”
诺尔不想做出翻白眼这种不雅的行为,无视她的要挟,对默默攥着母亲手臂的路修斯苦涩地说。
“母亲她对不起你,却不曾对不起我。”
“就这样放你们离开,我往后余生都会活在懊悔里,永远无法释怀。”
“哥,放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