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终于在大年二十八的凌晨停了下来,太阳升起气温却骤降,林曦在赫清宜家借宿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跟着陈启明的车一起去了拍摄现场附近的酒店。
她昨晚仔细研读了一下这两天要拍摄的剧本,便早早地躺下休息,奈何傅宴巡总是闯进脑中,翻来覆去直至雪停她才堪堪睡着。
陈启明车里暖风开得足,直让她昏昏欲睡,可在“陌生人”的车里,她时刻紧绷的弦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懈下来,只好看着窗外的雪景试图清醒一些。
剧本围读几乎是每个影视剧组开拍前都会做的,就是将剧组的演员黄和工作人员包括导演、摄像、灯光以及服化道在内的主要负责人聚在一起,对剧本进行解读与预演,帮助演员更好的了解剧情,找到人物。
围读的时间可长可短,参与的人员也并非都是如此,一切都依照导演的习惯和节奏来定。
陈启明本来是打算把围读的时间定在正月初十,放完十五以后十六直接开机,突如其来的变动让他也很是苦恼,但还是不忍错过这个场景,只好仓促的召集众人先把这几个镜头拍了再说。
剧组住的酒店当然比不上丽思卡尔顿,只是普通的经济型酒店,但陈启明还是贴心的给她定了间最好的单间,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围读的地点选在了酒店里的一个小型会议室,林曦之前虽然听陈启明提起过,会选择新人演员出演,但当她真的和众人见面时才发现,演员和普通人之前确实存在着“壁”,这一屋子俊男靓女,拿出去任何一个都能大杀四方。
她跟在陈启明身后走进会议室,有些紧张的向众人点点头。
林曦对自己的认知格外不清晰,她的长相并不比在座的任何一人差,加上她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不笑的时候十足的清冷范儿,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陈启明替林曦拉开椅子,自己则是坐在了她的旁边。
一桌子人的目光全都落在林曦身上,好奇的打量着她。
“都到齐了吧?”陈启明开口打破了略显尴尬的气氛,“实在不好意思,临时出了这个变动,咱们租的场地年后就要被建设成私人博物馆了,馆主说什么也不肯出借拍摄,所以咱们只能赶在年前把这个景的镜头都拍齐,好在镜头不多,两天的时间也差不多够了,大家晚上还能赶回去看个春晚。”
“没事儿陈导,大家都是事业为重嘛。”一个模样英俊却透着股不羁的青年说道。
“行,那我就放心了。咱们这次就是简单的围读一下这两天会涉及到的剧情,时间紧任务重,一切从简。”
“哦!差点忘了,”陈启明拍拍脑袋,“这位你们可能还没见过,林曦,咱们的跟组编剧,剧本上的问题还要多跟她探讨。”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林曦僵硬了一瞬,浅笑着朝众人点点头。
“行,那咱就开始吧。”
陈启明的话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会议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纸张翻阅的声音。
林曦有些无措的看着众人,这是她第一次进组,而且还是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她接过陈启明递来的打印成册的剧本,轻声道了句谢。
“咱们下午开机,就跟前两天通知你们的一样,拍摄第十到十一集,主要是女一苏夕月和对家沈雪斗香,最后成为好友的剧情。期间,男一凌远深对女一产生好感,开始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整部剧其实就是再讲女主苏夕月通过调香制香,在路上结识了各种伙伴,最后与丈夫和离实现女性独立的故事。
而他们这两天要拍摄的部分,正是女主与第一位好友成为知己的那场斗香大会,林曦自然是记得这段剧情,加上她昨天晚上又紧急重温了一遍,梳理清楚了各个角色的感情变化,主要就是女一和女二建立友情的一段戏,想来应该并不难。
“但是,我不太会打香篆,”苏夕月的饰演者周楠开口说道,“之前在家里试了一下,打的不太好。”
“倒是个问题,”陈启明也有些伤脑筋,“指导老师有事来不了。”
“要不,先拍远景,特写的镜头后期再补上?”和周楠演对手戏的郑时月问道。
“只能先这样了。”
“没事儿,”林曦突然开口,一众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到她身上,让她有些如坐针毡,她吞了口口水强装镇定道:“我可以教你。”
“林老师,你还会打香篆?”周楠惊讶道。
“嗯,会一点。”
“那太好了!”
“行,那大概的剧情和灯光摄像安排就是这样,”陈启明看了一眼时间,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半,“咱们下午一点准时开机。”
众人散场后,周楠跟在了林曦身后,准备找她恶补一下,“林老师,我方便去你房间吗?还是你来我这?”
“都可以,听你的。”
“林曦姐,”郑时月从身后赶来,叫住两人,“方便也教教我吗?”
周楠看看林曦,提议道:“那要不就去我们屋吧?我和时月住一个房间。”
“好。”
酒店房间内,郑时月从行李箱中取出工具,递给林曦,“我每次打完的香篆都跟狗啃的一样,要不就是断了。”
“没事,刚开始都是这样的,”林曦安慰道,“一会我告诉你们几个小技巧,应付拍摄足够了。”
两人异口同声,“好啊!”
林曦把香炉放在桌子上,在两人的注视下,有条不紊的用香筷将香灰轻轻搅散,“这个过程叫做松灰,可以让香粉更容易充分燃烧。”
接着她拿起一个扁扁的圆片状物体轻轻按压着香炉内的香灰,又用一把长得像毛笔一样的刷子将香炉壁上沾的灰扫净。
“做完这几步就能放香篆模了,放模具都时候可以在平整的香灰表面轻压一下。”
她的动作优雅干脆,周楠和郑时月看得目不转睛,不时模仿着她的动作,却总感觉学不到精髓。
她打开香粉罐,从里面舀出一勺香粉放在香篆模上,又用香铲将散乱的香粉填进香篆镂空的地方。
“这个过程中千万不要移动香篆,可以轻敲一下,这样香粉可以更好的脱模,也可以稍微用点力压一下香粉。”
说罢,她缓缓提起香篆模,一个莲花形状的香篆完美的躺在白色的香灰上,“这样就可以点燃了。”
“林老师,你好厉害啊,你怎么连这个都会啊?”周楠看着干净整洁的表面惊叹道,“你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也是演员呢!”
林曦笑笑,“我外婆喜欢香,小时候跟她学过一段时间。”
“难怪。”
她将香炉还给两人,“你们自己试试吧。”
周楠从行李箱里翻出自己带的香炉,和郑时月有模有样的摆弄起来,林曦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时不时指点一二。
“你们还挺用心的,我没想到你们还会在私底下练习这个。”
“我们也是第一次拍戏,心里没谱,想着多练练总没错。”
郑时月也点点头,“是啊,这部戏本就是以合香为主题的,要是我们动作都不专业,那就不好了。”
林曦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自己的作品能够被用心对待,确实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和平日里连载网文收获的成就感完全不同,好像文字被赋予了生命力,笔下的人物透过屏幕走向了她。
下午的拍摄过程整体来说还算顺利,这是林曦第一次进剧组,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虽然演员和导演都是新人,却十分专业,这个场景的剧情也不涉及太多复杂的感情,不太需要她的讲解,只是有些涉及到香道专业领域的地方偶尔需要她出面,她倒是乐得轻松。
然而,身体空闲下来,脑子里就会被傅宴巡填满,她自诩问心无愧,恋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不是吗?
她怪傅宴巡不相信自己,可自己也没多做解释,对他有所隐瞒也却有不对之处。
她能感受到傅宴巡的不安,却不能理解,更不能认同和接受。
在她看来,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不该是歇斯底里的占有和以爱为名的干涉,再亲密的关系也需留有私人空间,更何况她只是正常的工作。
在这点上,她绝不让步。
南苑别墅。
傅宴巡在没追到人回家后,就仿佛化作了一座雕塑,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内里的灵魂却在一寸寸瓦解,封印着的怪兽似要破体而出,它不断挣扎着,踢碎名为理智的外壳,恶魔折断天使的羽翼,利爪撕开心脏,长着尖角的头伴着汩汩鲜红渐渐探出躯壳。
许久许久,屋内的光线亮起又暗了下来,几缕残余的微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的背后,在地板上勾勒出一个灰块,像是用软碳上了最深的调子,半点反光都透不出来,只有一片焦黑。
门铃惊动雕塑,许久未动的脖子发出“咔嚓”一响,傅宴巡蹙蹙眉,收起一地的碎片,僵硬着身体打开门,来的却是一位不速之客。
“嚯,你家停电了?”赫铭惊讶道。
“你来干嘛?”
“没事儿就不能来吗?”
傅宴巡懒得跟他废话,后退半步就要关门,赫铭连忙往前一步挡住,“诶诶诶!有事儿!有事儿!”
“林曦不在。”
“我不找她,我找你!”赫铭侧着身子,从傅宴巡与门的夹缝中挤进屋里,“你家灯在哪呢?”
傅宴巡闭闭眼睛,后槽牙险些被他咬碎,满口的脏话最后化为一声叹息合上了门。
“咔哒”一声,房间被点亮,他这才看清对方手里竟然拎着一瓶酒。
赫铭看他一直盯着自己,抬起胳膊摇摇酒瓶,微扬着下巴问道:“来两杯?”
傅宴巡没搭理他,只是拧着眉看他像在自己家似的,毫不客气的在厨房里东翻西找,最后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两个玻璃杯,朝他走来。
赫铭拎着酒瓶的胳膊搭在傅宴巡的肩膀上,揽着人往客厅的方向走,“别绷着了,今天就咱俩。”
傅宴巡推开赫铭,强忍怒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还不明显?”他举着杯子和酒瓶,“找你喝酒聊天啊!”
赫铭大喇喇的坐在沙发上,拧开酒瓶给两人各自倒了半杯,“坐啊。”
“你不用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他摊开双臂搭在沙发上,“我今天来就是跟你把话一次性说清楚的,省得小曦卡在咱俩之间难做。”
傅宴巡嘴角下垂,双手抱臂在单人沙发里坐下。
“嗤——”赫铭轻笑出声,“你这醋味,隔老远我都闻见了。”
他赶在对方发作前急忙开口:“小曦从来没把我当过朋友以外的身份看,”赫铭自嘲的笑笑,“而且,我算是看明白了。”
“她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他掀起眼皮,眼神中写满了无可奈何,“你知道那天我俩从一张床上醒来时...”
听到这句时,傅宴巡的拳越握越紧,他使出了全身的定力才忍住了挥拳的冲动。
“那是我第一次在小曦的眼里看到了恐惧、担忧与无措,我想她那时一定是想到了你突然闯入时的画面吧,果不其然,下一秒房门就被你敲响了。”
“你在?”
赫铭点点头,又抿了一口酒,却被呛到喉咙轻咳了两声,“你知道她当时有多紧张吗?就跟塞破棉被一样,一股脑给我塞柜子里了,没憋死我!我俩本来没啥事,被她这么一搞,这不是此地无银吗?”
赫铭毫不遮掩的描述着当晚发生的事,大大方方、心胸坦荡,傅宴巡心知自己看他不顺眼完全是因为他对林曦的心思,他能够看得出赫铭喜欢林曦,而又担心自己比不上对方,说白了,就是嫉妒和自卑。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对赫铭这个人本身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反而觉得和他相处起来很舒服,那种感觉很微妙,难以形容。
傅宴巡松开双拳,接过赫铭递来的酒杯,喝了一口。
赫铭的嘴角缓缓上扬,心知对方算是解开了一个心结,于是端起杯子,跟他碰了碰,“来。”
男人之间,有些话不用明说,一个眼神就能看出。
横在两人之间的,无外乎就是林曦,而林曦和傅宴巡却是明晃晃的双箭头,赫铭还有什么想不通、放不下的?
他既无法放弃和林曦多年的友情,也不想和傅宴巡成为仇敌让林曦难做,他不是那种矫情又拎不清的人,成人之美、举杯祝福是他最好的选择。
酒过三巡,赫铭从兜里取出一“坨”快要被他团烂的纸,递给一旁半靠在沙发里的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