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承尘神色淡然地看着那一身黑金龙袍,男子脚步不停,扯着他朝卧房走去。
落承尘挣扎一番,最终磕绊在地被男子生拉硬拽进内室。
是墨骄。
墨骄手臂青筋暴起,落承尘被他掼倒,脊背重重撞上床架发出一声巨响。
五脏六腑像被震碎一般泛着阵阵剧痛,落承尘腰间血莲红瓣舒展,愈绽愈盛。他单手支地猛地一咳,刹那,血水浸湿地板。
如此惨状,我见犹怜。
可墨骄并未就此放过他,而是单膝跪于地蹲在他身前,双手掐住他的脖颈不断用力。少帝眼神凶狠,厉声道:“落承尘,你可真能耐啊,七百精兵竟都拦不住你。”
“放……手……”
墨骄嗤笑出声,随即双手收得更紧,“你灭了柳家满门?”
“是……又如何……”他脸颊涨的通红,死死扒着墨骄的双手,在那其手背留下道道血痕
“朕真想杀了你,将你千刀万剐。”他松开双手,转而去按压落承尘腹部的伤,“这是为给盛王报仇而受的伤吧?”
落承尘轻咳几声痛苦喘息着。墨骄下了狠手,指尖都扣进了他的血肉里。他疼得直发抖,脸上却还是扬着不屑的笑:“与你何干?”
吴十一下毒必定是墨骄指使的。
太多恩怨太多痛楚,叫他心中的恨啊,无时无刻不在生长。
如今柳家被他屠杀,他也被打入了冷宫,与墨骄之间本就易破的窗户纸终于烂了。
还有伪装的必要吗?
他眼底的厌恶藏都不藏,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墨骄。
墨骄见他这副模样,不怒反笑:“果然,你从前的那些柔弱纯良,都是装的。”
“终于肯露出真面目了?”他抹开落承尘唇边的血,俯下身凑到落承尘耳畔说道:“你这副样子啊,那浮途声可是喜欢的紧呢。”
话毕,他收回血淋淋的手,起身离去。落承尘则伏在地上,咳血不止。
他几次撑着地起身都没能成功,门口传来声动,他侧目看去——是云梢,云梢身后,还躲着一个眼圈通红的姑娘。
云梢蹙眉,想都没想便上前将落承尘抱到榻上。
“还请叶姑娘回避。”
话落,她解开落承尘的衣衫,取下那湿黏的纱布,重新处理伤口。
包扎完毕,她给落承尘喂下一枚止血丸和一枚镇痛丸,转头看向门口的姑娘。
只见那叶姑娘杏目殷红,泪珠滚滚,怯怯地看着云梢。她没有听话回避,而是看了云梢处理伤口的全过程。
触目惊心的伤啊,叶姑娘心疼地掉着泪。
落承尘见她这样,心中莫名。
“能……能否过去看一眼?”小姑娘小声问道。
落承尘不解地看着云梢,云梢没去理他,沉默片刻后,她点点头。
云梢在心疼她。
落承尘看见云梢眼底复杂的情绪,转过头又去观察那个抱着药盒的姑娘。
是——是那夜送药的孩子?
叶姑娘放下怀中药盒,小步上前。她蹲在榻边,泪眼朦胧地仰着头看着落承尘。
她模样实在乖巧,落承尘不自觉弯起眼眸,沉默许久后,落承尘温声开口:“姑娘如何称呼?”
“我……小女名为叶离寒。”她怯怯垂眸。
“不必在乎这些礼节,如果习惯的话,自称我便好。”落承尘忆起了她的经历,语气中带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怜悯,“姑娘为何会来这凄清之地?”
“因为知道落哥……落公子在。”她羞红了脸,懊恼自己总是用错称呼。
落承尘莞尔,他满目温柔不假,但温柔中又不免掺杂一丝心疼。
叶离寒,墨骄微服出行时看中的少女。外界相传少女是在及笄后被娶进宫的,实则不然。
“多大啦?”落承尘问道。
“十四,就快及笄啦!”她边说边用手比划,“阿爹说了,到时候他会来接我出宫的!”
方才的烦恼与悲伤少女转头就忘,她满眼期待,双目十分灵动地眨啊眨。
衣袖滑至手肘处,落承尘目光一沉——叶离寒手臂上满是清淤。
正当他出神时,叶离寒趴在了榻边小心问他:“我能不能……叫落哥哥?”
落承尘回了神,面上扬起柔和的笑,他轻声答:“可以啊。”
叶离寒心满意足地笑弯了眼,不过片刻,她又悲伤起来,“落哥哥的眼睛……很像阿兄。”
“是吗?”
“是呀是呀,很漂亮的眼睛。”
“那在这宫中,你若愿意的话,可以把我当作兄长。”
叶离寒杏目圆瞪,她满眼喜色,询问道:“那……落哥哥能不能唤我寒儿?阿兄从前,都是这样叫我。”
落承尘看着她,在她期盼的眼神中点了头。
叶离寒小猫似地将脸埋进了双臂之间蹭了蹭泪,抬起头时又扬起了灿烂的笑脸。
好孩子总是让人心疼。
看着她,落承尘就好像看见了两个阿妹小的时候。
叶离寒走后许久他才缓过神来。
“要吃点东西吗?”云梢问道。
落承尘失神地摇摇头,良久,他抬起眸,眼中有哀痛,有悲楚。
“云梢,你听到了吗?她还未及笄,她……”
“看到了,手臂上的伤。”云梢说道,“富者总是丧心病狂。”
落承尘盯着自己的双手出了神,他这双手救得了谁?无力感攀上心头,叫他绝望。
他靠在床头,伤口又疼起来了。
谁都救不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桌上那把带血的长剑,好像是云梢方才拿进来的。
“云梢……”
云梢刚出去没一会儿就被他叫了回来,她冷冷道:“什么事?”
“……替我打一盆水,再拿个干净帕子来吧。”他撑着榻边起身,“我想把剑擦一擦。”
云梢点头,不多时便端来了温水。
落承尘下榻拿起长剑复又坐回榻上。云梢关了门,房中再度只剩一人。
他打湿帕子,一手握剑柄,一手用帕子细细擦拭剑上干涸的血渍。血水染红白帕,不知为何,他眼前开始浮现出盛朝呕血的样子。
心脏又开始刺痛,落承尘啜泣一声,皱着眉拭去剑身上的血色。
太难擦了。
救不下任何人,却亲手杀了那么多人。
忏悔吗?
可若他们不死,死的就会是盛朝。
“你说你,送的这把剑,伤了我伤了你,还要了那么多人的命。”
为何会如此……
春日梨花白,香气随风落,血色尽染。
爱人赠我长剑一柄,伤我身,痛他心,万人惧。罪之重,不得赦。
命之无赦。
无赦,爱人赠之。
--
无赦犯下滔天大罪,其主不无辜,当罚。
罚何?
罚——所求不得,所爱皆亡,心动则痛,心死则灭。
梦如此,现实如此。
——
那夜荒唐之后,顾临雪整整三日未出门。他日日在脑中对比那夜的男子与落承尘,想找出他们身上的不同。他这副苦苦思索的样子,别说顾家老爷了,就连下人看了都得感叹一句。
毕竟当年考学时他都没这么认真,何况当时考不中还要挨家法呢!
他虽是个风流子弟,可好歹是洁身自好的。守了二十多年的处子之身,就那样不明不白的被人给破了?
他定要抓出那人,如若不是落承尘……
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到时候强按着做一次呗。
他对于落承尘的执念,到底来说不过是因为自己得不到,他人却十分轻易地拥有了,他气不过而已。
他讨厌落承尘对他的态度,和对盛朝简直是两个极端。
一个厌恶至极,一个宠溺至极。
心中有了计划——他决定直接去找落承尘问个清楚。
于是——
半个时辰后,他站在落府门前,和守卫大眼瞪小眼。
他有些踌躇。
后悔了。
这要怎么说?
本公子几日前与一美人共度春宵,对其极其满意,现今想问问落家长公子是何感受。
蠢材啊。
跟落家长公子落承尘有何关系?
这话说出口未免显得自己太自恋!不管那人是不是落承尘,这样说就好像落承尘爱他爱到无法自拔一样。
全府上下都知他被落承尘拒之门外多次。如今他要是这么说,指不定被人怎么笑话。
他黑了脸,后悔至极,转身想走,却不料落府大门被人从里推开了。
“顾临雪,又是你?”
顾临雪一转头就看见一脸杀气的落祈年提着剑朝他走来。
哇……
那气势,简直像是要活剥了他。
从前落祈年都是扬着笑脸杀人揍人,但这次不同,少女脸上只有浓浓杀意。
顾临雪倒退了两步。
好在落沐恩及时出现拦下了杀气腾腾的少女,否则今日就是一场血战了。
不,顾临雪手无寸铁,怕是只要落祈年手腕一动,他就亡了。
“阿姊,别拦我!”
“祈年,你可是忘了兄长信中所言?”
少女像是被都兜头了一盆凉水,瞬间蔫了叶。
落沐恩冷着脸睥睨顾临雪,“顾公子来,是为何事?”
“……你从宫中回来了?”
“我从未入宫。”
“那……”顾临雪的视线在两姐妹身上来回移动,随即瞳孔蓦地一缩,不可置信道:“宫中那落妃……是落承尘?!”
“可他为何能自由出入皇宫……”他小声嘀咕着,忽而一道冷光射过,落祈年手中那把长剑飞出,在顾临雪颈侧留下一道血痕。
“滚。”
大门闭合。
顾临雪眸中的疑惑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唇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捂着侧颈上了马轿。
“去皇宫。”
“是,侯爷。”车夫恭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