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明语起床去洗了个澡。
他从来没有失眠过,昨晚是第一次,擦干头发从卫生间出来,脑子比昨夜更清明了。
离上学时间还很早,明语无事可做,他掏出楚辞的浅灰色手帕,平整地放在桌子上,自己则坐在桌前,就那样看着手帕出了神,一动不动。
麦冬醒来时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看清楚明语是在盯着楚辞的手帕发呆,联想起昨晚明语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加肯定明语和楚辞之间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了,他问道:“语哥,你和楚辞怎么了?”
须臾,麦冬看见明语眼神还是无焦的,嘴唇动了动:“原来我们是一样的。”
“啊?”明语的答非所问让麦冬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啊语哥?”
“我和秋南里分手了。”
明语说的云淡风轻,那语气和在说“我没睡醒”一样平平常常。
麦冬从来就不觉得明语和秋南里的这段关系能长长久久,可是这么快就从明语嘴里听到分手了,他还是有点惊讶的。由此他也恍然:原来语哥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啊,虽然能看的出来语哥对秋南里根本谈不上是爱情,但毕竟是男女朋友一场啊,可能多少还是用了情的。他以为明语难过,不想多提这事惹他情伤,只说了句“长痛不如短痛”,然后拍拍明语的肩膀以示安慰就去洗漱了。
明语不是在难过。
关于感情,麦冬不该在明语身上用“可能”、“也许”、“大概”这一类的词,在明语的认知里,只有“是不是、对不对、有没有、会不会、能不能”,不存在对你用了一点情,对他用了许多情这种情况,就说他和秋南里吧,他承认他们曾经是男女朋友,至于用情,还没到时候,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以前一直以为时间久了总有一天他会的,毕竟当初做出和秋南里在一起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也是非常认真的想了很久,但是……
他没料到他会喜欢上楚辞。
对他来说,一生还很长,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文博那一类人,会为了一个心动很多次的人孑然一身半辈子,但他很确定,他现在就是想为了楚辞,那个让他心动的楚辞,恢复单身!
上午课间操时间。
明语没去做操,一并留下了华玄英。
“凹”字形的教学楼背面便是操场,每层正对操场的一面,正中央是装着落地窗的大厅。
他俩就站在这大厅的落地窗前俯瞰操场的千人。
在冬天,学校允许学生在室外穿自己的衣服,于是操场上没有那清一色的蓝白校服,明语一眼便锁定了楚辞。
“你昨天搞得秋南里很没面子,”华玄英见明语盯着操场迟迟没动静,想先用近事撩起明语的话头,“虽然我也不赞成大张旗鼓地上台献花,但是你给楚辞送了,对她却没表示,就显得没有一碗水端平。”
华玄英了解明语,知道明语不会做献花这种事,所以秋枫实跟他说的时候他也叫秋枫实别抱太大希望。
可是明语居然去献花了,对象还不是秋南里,是楚辞,这就让华玄英心里不是滋味了。
他不是嫉妒,他只是不喜欢明语的行为脱离自己预测的感觉。
自从楚辞进入他们的生活后,明语接二连三做了许多出乎大家预料的事情:手把手教人打台球,动用二干爸警察局长的关系,在旌荣院待过了中午(华玄英不知道明语还在旌荣院待过整整一天),怕楚辞一个人害怕便留在楚辞家过夜(当然是秋枫实告诉华玄英的),包括这次上台给楚辞献花。
华玄英还记得初中凌泉绘画作品得特等奖那次,就因为颁奖典礼早上八点得入场,明语懒床,死活呼不起来就没去。
明语越来越多的改变让华玄英很不爽。
“阿玄,我想跟她分手了。”
“?”华玄英一惊,他不是惊分手这件事,他惊的是明语留下他是为了说这件事。
分手就来跟他说,那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不跟他说呢?
可是想归想,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抱怨,所以只能善解人意地说:“那你好好跟她说。”
“嗯,其实,我早上就给她发过短信了。”
明语早上做了决定之后,向来风风火火的他就一刻也等不及了。
华玄英眉头微锁:“这种事情还是面对面说比较好吧。”指望一条短信就解决分手的问题,怎么可能!该说明语天真呢还是傻。
明语反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初和秋南里在一起也很简单啊,就是收了秋枫实代秋南里转交给他的情书,然后在秋枫实疯狂推销她妹的喋喋不休中考虑了两天同意了。如此而已,同样没有面对面的“我喜欢你”之类的表白啊!
明语道:“有必要的话再说吧。”
华玄英沉默了片刻,闷闷道:“当初我就应该劝你不要接受……”
“是我的决定。”明语打断华玄英,因为知道华玄英想说什么,所以明语不想让华玄英觉得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可是多心如华玄英,既然否定跟他有关系,那为什么要特意留下他告诉他这件事呢?
华玄英苦笑,此地无银不过如此。
“阿玄,你还恨他吗?”沉默片刻,明语终于问出口了,自从心里萌生那个计划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找合适的时机,无论如何,先化解阿玄的心结是关键的第一步。
“?”华玄英心里半明半昧,恨他?他指的是谁?
难道明语今天留下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揭开那个他一度想要探寻究竟而现在早已无所谓的谜底了吗?
真的是捉摸不透了!
以为明语只是来跟他说和秋南里分手之事的华玄英手心莫名生出了一层冷汗,他有种明语正在远离他的错觉。霎时,他才明白告诉他要和秋南里分手的事只是明语在接他的话头顺口说的而已,真正的目的现在才要呼之欲出。
想到这里,华玄英咬着牙明知故问:“你说谁?”
“楚词。”
明语知道说出这个名字一定要附加解释,于是紧接着说:“蓝山的那个。”
华玄英眼睛暗了暗,自嘲地一笑:“你管那叫恨?”
明语不答。
华玄英继续:“我那时是疯了点,或者是过了,是错了,随便怎么说,但我不后悔。我只是也让他最珍贵的东西破碎了而已,这样互相抵了,换一个心里平衡。”
明语看着华玄英:“你的意思是……”
“不然呢?”华玄英也看进明语的眼睛,“都说抵了,从他体会到和我一样的那种……失去的痛苦的时候,我们就两清了,再见也不过是素人。”
听华玄英如此说,明语松了口气,又望向下面操场上他的心动之人,道:“他不是素人,他就在下面,在我们身边。”
华玄英也望过去:“你是说,这个楚辞就是那个楚词?”
明语:“嗯。”
华玄英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明语:“他来的第一天。”
华玄英又问:“怎么认出他的?”
“他后颈处有三颗红痣,”明语答道,“是小时候,我拎他的时候瞥见的。”
想起小时候自己曾揍过楚辞,明语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你什么意思?”华玄英突然明白那天晚上明语为什么要故意骑自行车撞楚辞了。
明语又沉默,有些话他不是没有组织好,只是到说的时候却很难启齿。
“你别指望我跟他道歉,我说了,我和他已经扯平了,我不欠他的!”华玄英是聪明人,明语接近楚辞的原因不言而喻,他明白得很,说话间整个人都变得冷峻肃杀:“你要是觉得你对不起他,想怎么补偿他是你的事,别带着我的那一份!”
华玄英说完转身,无意继续待在这里。
明语没有拦住他的去路,眼睛还是盯着操场之人,说:“我会让他原谅你。”
“操!”一向严于律己喜怒不形于色的华玄英喷了口脏话,迅速回头愤怒地朝落地窗前的不锈钢栏杆狠狠地踢了一下,道:“我、不、需、要!”
明语闭眼。
对华玄英,他有着毫无底线的包容,就算华玄英踢的是他,他也不会有丝毫抱怨。他已预料到自己说出这句“我会让他原谅你”会把华玄英激怒,但是他必须说出来。
那是他五年来一直想努力做的事情啊。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明白:阿玄无所谓的事情,为什么他非要那么在乎?
无数个日夜他也问过自己:阿玄错了吗?
无数个日夜他也回答自己:阿玄错了,但也没错。
他错在伤害了别人,他没错是因为别人也伤害了他。
懂他的痛,所以没办法怪他的执迷不悟。
种下一切祸端的人本也不是他。
“你放心,他是个很好的人。”
明语不擅于安抚人,对于华玄英偶尔的怒火也习惯静静承受。这次不知怎么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华玄英瞪大了眼睛,怒意更盛,道:“随便你!”
华玄英走了。
操场的人散了。
明语勉强牵动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你有你的固执,我也有我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