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元遥本想回宫歇息,却被兰心拉着来打叶子牌。
打牌的地方在欢心阁,地处后宫,只得各女眷及宗室家眷允入。
“这驸马倒是个可心的,”郭蓁在元遥耳畔道,“陪了殿下这么久,竟也不觉无趣。”
元遥不由望向坐在旁边的段淮,见对方正眸色不明地盯着元媛所在的方向。
因贺金尚未苏醒,元媛夫妇被特许可不出席宫宴,昨日与今日午前,都没瞧见元媛的影子,不知为何这会儿又出现了。
元遥咬了咬下唇,终是欲言又止,她其实想问问段淮,那日元媛跟他说了什么,但又觉无甚必要。
因她愣了太久的神,对面的兰心焦急起来:“殿下想什么呢,快出牌!”
元遥倏地回过头,来回扫视几眼手里的牌,奈何方才心思不在这儿,须臾间做不出抉择,正要随意打出一张。
“这张。”段淮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到此处,拿手点了另一张牌。
“……好。”元遥几乎是一瞬就注意到两人骤然拉近的距离,不禁放轻呼吸。
“你竟是会打?看模样,还以为驸马对这些不感兴趣。”兰心轻抬眉头,惊讶道。
段淮坐直身子,手肘支在座椅扶手上:
“以前不会,后来遇见了个好师傅,就被教出来了。”
元遥咬了下唇里侧的软肉,若没想错,他口中的“好师傅”,应当是她。
宫里头从上到下都流行叶子戏,元遥从小耳濡目染学了个通透,段淮刚来京城那会,对这东西几乎一无所知,是两人相熟后,元遥手把手教会他的。
两轮间隙,元遥同段淮道:
“晚宴还早,你要觉得无趣,不若去北宫苑寻晗歌与周双山他们,再不就回宫睡一会。”
北宫苑举冰嬉赛,不说段淮这般精通武艺,凡但身手有几分矫健的,几乎都在那了。
欢心阁是一处暖阁,眼下除了嫔妃及各家夫人小姐,就是一群孩童,其中最大的十三皇子,今年不过才十五。
元遥是怕他待得腻烦。
段淮懒散地向后靠了靠:“人多的地方闹腾,懒得去。”
顿了一顿,他又问:“你累了?”
说罢段淮似是察觉到什么,忽然一侧头,元遥亦跟着看过去。
原是元媛正在看她。
“啧。”段淮面上露出罕见的不耐神情,又不动声色挡在她身前:
“出去走走吧,坐得腰酸。”
元遥听从他的提议,向兰心二人告了别。
两人才到门口,就见元媛快步上前。
“等等,”她抬手想要拉住元遥,“正巧遇上了,难得的机会,我们聊聊?”
元遥愣在原地,这是那件事后,元媛头一回主动找她。
“不巧,”段淮跨步挡在元遥身前,语气冰冷:
“也没什么可聊的。”
元媛是第二回在段淮这吃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没等她再开口,段淮便拉着元遥离开了。
眼看着两人已走出欢心阁,元遥才斟酌开口:
“段淮,你讨厌堂姐吗?”
段淮脚步未停,回答道:
“没有。”
“那你为何是……那样的态度?”元遥问得踌躇,每个字都像在舌尖轮过一遭似的。
问罢,她便觉段淮握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他眼尾上扬:“我从小就这样,性情刻薄、冷心冷面,你又不是不知。”
凭段淮的表现,元遥能确定,他已知行宫之事。
“段淮……”
“段淮!”
一道昂扬的声音穿过二人中间。
“敢情你弃我不顾,就是上这偷闲来了?”
来人是周双山。
“寻川陪自家夫人,你闹个什么劲儿。”元长岭笑着调侃周双山。
“王爷。”段淮并未搭两人的茬,微一躬身,向元长岭行礼。
元长岭的视线落在二人交叠的手上,笑意更甚:“这新婚的小夫妻就是感情好,一刻都舍不得松开。”
元遥旋即松开段淮的手,强装镇静道:“三哥说笑了。”
而后,她不着痕迹地同元长岭身后的闫牧舟对视一瞬。
这一幕落在段淮眼里,就变成了元遥因为闫牧舟才着急忙慌松开手。
“呵。”
元长岭抬头望天,感慨了声,随后邀约道:“离入夜尚早,几位不如随本王同去观风阁,品茶观雪消磨时候?”
———
大年初一,宫宴持续整日,午时大宴,到了夜里又有小宴。
小宴似昨日除夕夜宴,已不如白日人多热闹。
兰心时不时往外头瞧上一眼:“蓁姐儿出去有两刻钟了,怎的还不回来?”
方才席间,郭蓁说屋里头闷得慌,令人反胃想吐,于是领着下人出去透气。
见兰心担忧,元遥斟上杯酒给她:“别急,若人再不回,便让下人出去找找,估摸是身体不适直接回宫歇息了。”
兰心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伸手就要去够酒壶,哪知力气大了些,一壶酒尽数泼在元遥身上。
“抱歉抱歉,我太冒失了!”兰心慌忙抓起帕子擦拭,却是于事无补。
“无妨,不是什么大事,我回去换一身即可。”元遥摆摆手,意在安抚对方。
段淮刚刚被元青弘召去,此刻不在席上,元遥给他留了话,便只带着馨儿回了住处。
快行至住处,稍远些……也就是冷宫的方向忽有异响,元遥登时停住脚步,眸中闪过一丝异色。
看来闫牧舟安排的人已经行动了。
“公主?”馨儿询问道。
元遥后退至宫墙另一侧,将身影隐入长巷:“随便拿件外衣,我在前面小花园等你。”
小花园在长巷的南边,不如南北两宫苑大,但胜在假山别致,也是别有洞天。
元遥寻了块山石倚着,胸襟到腰腹本就一片湿凉,又凉风袭来,吹得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俯仰之间,花园里多了阵脚步声,元遥立即躲到假山后头,却越听这脚步越熟悉,直到那道身影出现。
果然是段淮。
小花园虽不是到二人住处的必经之处,但却是最近的。
没留给元遥过多思考的时间,眼看段淮就要到长巷。
元遥情急之下往地上一摔:“诶呦——”
段淮果然顿住脚步,待到看清是她后,迅疾上前:
“元遥?”
“你喝酒了?”
想来是自己身上散发的酒气,让他误以为她喝了酒,元遥索性装起醉来:
“头晕……”
段淮拿手托起她的脑袋,想瞧瞧她的面色如何,元遥怕他看出端倪,左摇右晃就是不好生抬头。
两人拉扯许久,段淮见她实在不配合,干脆作罢:
“那就先起来,我扶你回去歇息。”
为了瞒住冷宫那头的动作,元遥势必不能任段淮前往。
欢庆佳节之时,原本这处无人,不知他此时为何来了这里。
“不回去……”元遥只能先想法子拖住他,折腾来折腾去,倒是把发髻折腾散了,固定头发的短钗勾着发丝绕了好几圈,疼得她直吸气。
“别乱动,我给你拆下来。”段淮像是被她磨得没了性子,借着月光,一点点给她摘着发丝。
“拆下来头发就散了。”元遥一动不敢动,说话都轻了许多。
段淮嗯了声,道:“我再给你重新盘上。”
元遥闻言不再吱声,乖顺地由着他动作。
段淮盘得熟练,没一会就将发髻恢复了原样,还给她的簪花换了位置,看起来比以前更别致些。
“你如何还会扎女子的发髻?”
元遥没忍住问出了声,她心里其实有个模糊的答案。
军营中女人本就不多,段淮的性子又不是跟谁都相处得好……说不定就是跟那位花姑娘学会的。
既如此,他们二人的关系怕真是不一般。
段淮冷笑一声,咬着牙捏了把元遥的脸颊: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记在心上。”
他没有回答她问题的意思,而是背过身蹲下:“乖一点,我背你回去。“
元遥思绪一下回笼,趁他背过去,起身就往后跑,欲以此拖延时间。
谁料一跑就蹿到了假山后方,一个没留神,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喊疼,手撑地面时忽地摸到了一软物。
她侧过头,暗夜里瞧不真切,隐约能瞧见那“软物”的轮廓,待到分辨出眼前为何时,元遥呼吸赫然停止,手脚不自觉发颤,冷汗丛生。
就在这时,段淮的手掌蒙住她的双眼:
“别看。”
那是一具尸身。
女人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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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人是郭蓁。
一个时辰前还跟兰心斗嘴的郭蓁。
太和殿内——
“昭仪离席后说要在宫里头逛逛,逛到南苑觉着冷,就让奴婢回宫里头取个汤婆子,就这么一会,昭仪就不见了,奴婢四处找了许久,求皇上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吧!”
宫妃暴毙□□,元青弘大动肝火,要将有关联的宫人尽数处死。
“父皇,此事实有蹊跷,若真要处死她们,唯恐死无对证,儿臣自请联合刑部彻查此事,必定给父皇,给郭家一个交代。”元策阳主动请缨。
说罢,他来到段淮身前:
“还望寻川与孤详述发现郭昭仪尸身时的场景。”
元青弘未置可否,扫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元长岭一侧的闫牧舟身上:
“牧舟素来公正清明,朕特命你协同太子,十日内查清此案。”
闫牧舟:“臣定不负圣望——”
他话音未落,宫外一声唢呐划破夜空,所有人皆看向门外。
“岂有此理,这禁军都是酒囊饭袋吗!”元青弘大怒:
“都平身,随朕去瞧瞧,大燕皇宫何时变成市井闹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