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求您让我见见二叔,我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不会……不会将我嫁予那人的!”元遥顾不及起身,向那来传旨的内侍总管哀求。
黄符见状微微低头:“小殿下,不是奴才不帮您,只是这真真切切是皇上的旨意,再说了,皇上关您禁闭,奴才并无权力放您出去。”
“那您帮我同二叔带个话,就说求二叔见我一面……”
“殿下,”黄符失了耐心,打断元遥的话,“奴才跟您说实话吧。这些日子,皇上不会见您的,也断不会允许您出现在人前,您就别为难奴才了。”
没等黄符等人走远,元遥已经脱力跌坐在地上。
山灵急忙上前,心疼地想将元遥扶起来:“都怪奴婢,若是那日是奴婢跟着公主就好了。”
“那时之景,就算有你,也难挡其害……”元遥喉咙仿佛堵了块硬石。
且不说贺金那几次的动手动脚,就说那晚,纵山灵会武,也抵不住贺金那些侍卫。
“山灵……”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元遥的两颊已淌满泪水。
她的声音终被哭意裹挟,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我不想嫁给他。”
山灵顾不得主仆之别,紧紧抱着元遥,她这才发现,元遥全身都在颤抖。
“殿下,奴婢带您逃出去,”山灵贴在元遥耳边,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们回京城,去找方大人。”
走投无路之下,元遥做出了她余生最悔恨的决定。
那晚,元遥换上侍女服,同山灵溜出了行宫。
两人跑了没多远,就被闻讯赶来的禁卫抓住。
元遥被关了回去,山灵却不知被带至了何处。
直到第二日,杨皇后的人来告诉她。
山灵昨晚就被杖毙了。
蔑视宫规,助主私逃,该当死罪。
至于元遥,念她成亲在即,此次不予追究。
若再犯,她身边的所有下人,尽数处死。
元遥不再折腾,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
期间只有元歆月来瞧过她,她那时神志萎靡,记不得详尽的,只记得元歆月罕见地没有对她冷嘲热讽。
那几日,元遥终日蜷缩在墙角,蓬头垢面、眼神空洞。
面色苍白得闫牧舟险些没敢认她。
“殿下,你怎么样?”闫牧舟手里拎着食盒,快步到她身前。
看着闫牧舟作内侍打扮,元遥艰难开口:
“你怎么来了?”
闫牧舟拧开食盒盖,一层一层地把吃食摆出来:
“我来看看公主,外头看管森严,打点了两日才进得来。”
视线落在他盛好的汤上,元遥眼睫不住颤抖着:
“我喝不下……”
“牧舟……你别在我这耽误时候了,若是被发现,你会受连累的……”元遥强撑着直起身,试图推他离开。
闫牧舟也已是个半大少年,即使不如段淮善武,亦不是她能推得动的。
抵住元遥的手腕,闫牧舟轻声解释:“公主,现下并非走投无路。”
元遥的动作随话音一滞,她仰头看向闫牧舟的眼睛。
“老西平侯逝世前征得西羌诸城,尚无归属,那贺金此番入京便是与陛下商议此事,与公主成亲,便是他上交城权的条件之一。”
开国之时,贺家先祖被封为西平侯,奉太祖之命,抵御西羌。西平路远,又有镇守西南之需,虽无明文所示,但地方大权早已落在贺家手中。
然贺金乃酒囊饭袋,自其承袭侯位,西平之地大势将去,兵力衰弱、财力衰微,便动了归附朝廷之心。
这次向朝廷献城,既有表态之意,也有趁机向求兵求财之意。
至于娶元遥,不过是见色起意,又瞧她孤苦无依,临时起意提的要求。
“西平虽势微,可西羌也因内斗自身难保。所以朝中对贺金归附一事意见不同,至今尚未定论。”
朝中一派以为,应尽快接受西平趋附,早些山河一统才能高枕无忧;而另一派考虑西平局势,认为其势微,不出几年朝廷不废一金一银便能将其收归,不必允诺其条件,反倒助长贺氏气焰。
“我听闻此事方大人还未表态,若能联动反对一派大臣,上书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如今北境战乱不止,为支援战事,国库早已入不敷出。若应允贺金所提条件,无疑是雪上加霜。
可元青弘却倾向于前者一派。
元遥听懂了闫牧舟的意思,眼神中流露出迟疑之色。
不等她开口,他又道:
“陛下答应西平侯一事还未传至京城,我若今夜返程,一日之内便能将消息带给方大人,公主,我们还来得及。”
听了他的话,元遥怔愣了一会儿:
“会不会再有什么差错,会害了舅舅……害了你们的,”元遥的手捂上双目,泪水仍然顺着指缝流出,“我已经……我已经害死了山灵……”
闫牧舟手心覆在元遥手背上,一字一句道:
“无论是山灵、我亦或是方大人,都不愿看见公主深陷泥沼、受此劫难。所以公主,就算是为了我们,也不能放弃一分一毫的希望。”
元遥双手松动,没一会儿,掌心抹了抹几把脸上的泪水,深吸口气,费力地跪坐起来:
“我该做些什么?”
闫牧舟顺势将她扶正,回身端起方才的汤碗,扬唇道:“好好吃饭,等我回来。”
闫牧舟的到来,令元遥多了分希冀。
可惜老天似乎未曾开眼,没等到他回来,便出了事。
是一天夜里,元遥打算叫水梳洗,门外无人应答。
她尝试开门,不出所料,仍然是是锁上的。
关禁闭这些日子,她的侍女虽不能进来伺候,但总有人守在门外,且自她出逃后,院里增添了许多守卫,无论何种情况,也不应无人应答。
心中闪过无数猜测,强烈的恐慌升腾至元遥胸腔。
“来人,来人,把门打开——”
哗啦一声,隔着门,元遥听见锁链落地的声音。
随着门扇打开,恶心沙哑的男声响起:
“阿遥当真这么着急?”
是贺金。
见到他的一瞬,元遥只觉一股血冲至后脑,紧接着四肢逐渐冰凉,未有思考,她慌忙向后退步。
贺金插上门拴,而后不紧不慢地步步逼近,脸上还带着黏腻的笑容,像是在笑她白费功夫。
“我们都要跟成亲了,还这么害羞可不行……”贺金一下扯住元遥的胳膊,轻而易举将她拉倒在榻上。
元遥拼命抵抗,拼命向外呼救,奈何只是徒劳。
贺金见她不老实,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又拽着她的头发用力向下砸。
“小贱人,”贺金恨恨骂着,“院里都是我的人,你叫破天也没用!”
元遥忍着疼,趁他松手这一刻,抓起掉在一旁的发簪往他身上捅。
贺金被刺中,往后退了一瞬,很快呲牙咧嘴地捉住元遥的手腕,反着一拧,元遥痛呼出声,玉簪掉落在地。
“浪东西,老子弄死你!”贺金面目狰狞,抡圆了胳膊,巴掌频频落下。
“你以为谁能帮你,皇上皇后?”贺金双眼猩红,放肆笑着“你猜我是怎么进来的?”
“别挣扎了,跟我有什么不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皇宫过得还不如个质子。”
频繁的打击,元遥的意识已经不甚清醒,但她仍吊着一口气拼死反抗着。
贺金笑她蜉蝣撼树,双手一用力,撕开了元遥的外衣。
就在这时,元遥拼力全身力气,以头撞向贺金。
趁贺金吃痛,她抄起榻旁的油灯,用力砸在贺金头上。
灯芯掉落在其衣裳上,很快燃了起来。
贺金反应过来后,顾不得生气,急忙跳起来脱衣裳,炎炎夏日,本就天干物燥,火势很快攀沿至屏风、帷帐之上。
眼瞅着火越烧越大,贺金再无了旁的心思,一心只想着逃离。
临走前,他愤愤瞪着元遥,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元遥尽力平息着呼吸,奈何灼热的空气吸进肺腑,痛苦更甚。
她也尝试着下床,可身体的疼痛令她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
好不容易滚下床榻,大火也已经吞没了一半的房间,□□的屏风与书架横在门前,元遥就明白,她当是出不去了。
方才贺金对她下了死手,元遥想伸手摸摸头上的口子,却发现手臂已经抬不起来,紧接着视线也被流下来的血水模糊。
她想,她或许要死在这儿了,她仍是辜负了山灵。
忽然间,元遥瞧见了不远处,那根断成了两截的白玉簪。
那是段淮送予她的及笈礼。
濒死之际,她有些思念段淮。
上次他来信说战事吃紧,不知现下如何了,他人有没有受伤。
也不知她最后寄去的那封信有没有到他的手上,她在信里还允诺了日后给他绣香囊。
元遥强忍着疼痛,向前摸索,终于摸到了玉簪的一截。
她才将那截玉簪握在手心,身后猛然传来了巨大的声响,是房梁掉落,不偏不倚砸在了她方在的地方。
烟尘越来越浓,元遥从剧烈的咳嗽转为呼吸困难,就在她昏厥之前,屋外有了动静。
不知是不是幻想,她听见了元宝的叫声,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