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芃芃听到砰砰直响的门板吓得跟个鹌鹑一样，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埋在被子里装死。

过了一会，外面没了动静，叶芃芃以为薛令已经走了，松了口气，再一扭头就看见薛令正翻着窗户。

笔直的长腿一迈，就连翻窗户薛令都翻出来不一样的感觉。

叶芃芃想阻拦已经迟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薛令走到床跟前，抱着被子活像个被恶霸欺凌的良家妇女中。

薛令似乎也联想到了这一点，在几步开外站定，道：“我有话跟你说。”

叶芃芃听他咬字清晰，又不像是喝醉了，可是好端端地跑到她房间来，还跟个土匪一样，也不像他平日的作风。所以叶芃芃根本冷静不下来，要是面前有个洞，保准一头就钻进去了。

薛令深吸了一口气，兀自开口：“今天这话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你，可最后答不答应……看天。”

叶芃芃听得一头雾水，蒙着被子瞅向他。

薛令背着月光，周身都被镀上了一层银光，看不清神色，可叶芃芃莫名觉得他语气中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

“我虽然任职六扇门，可众人皆知六扇门是皇上手里的剑，皇上指哪儿便打哪儿，什么惩恶扬善打抱不平都是虚的，鸡毛蒜皮的事情更是不屑去管。”

叶芃芃听他说了一串，还没找到终点，露出个“所以”的疑问眼神。

薛令呼了口气，眼神沉沉地看向她，“你的事，我大可不管的。”

叶芃芃一愣，在他灼灼的视线下默然低下了头，半晌才道：“之前……麻烦薛捕头了，我——”

薛令见她完全没领会自己的意思，有些焦躁地打断她：“我可以不管却管了，叶芃芃，你不会觉得我仅仅是善心大发或者知恩图报吧？别忘了你之前还欠我的。”

叶芃芃呆愣愣的，显然还没消化薛令的话。

薛令叹了口气：“成亲虽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可我……并不讨厌，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装一辈子。”

叶芃芃看着他的眼睛逐渐瞠大，瞳仁里晃晃悠悠地像装了两颗星星，不过那种乍然的亮光只闪烁了一瞬，立马就暗了下去。

叶芃芃对着手指头，还是那副怂兮兮的样子，“以前的事我知道错了，本子都烧掉了，我也没有再犯，薛捕头千万明察秋毫……”

叶芃芃觉得以薛令的身份，怎么可能忽然对她说这些令人遐想的话，她可是记得当初薛令撂下的狠话，哪里敢奢望其他的。

薛令觉得她驴唇不对马嘴，蹙眉想了一阵，才想起来当初那码事。他恍然大悟的同时，又因为叶芃芃把自己一腔真情当作威胁气得胸口疼，真想就地把那“亲自演练六十八式”的狠话兑现了。

薛令虎着脸盯了叶芃芃半天，自己都没辙，最后往床前一坐，见叶芃芃吓得一抖，更是来气，凶道：“下去！”

叶芃芃一缩肩膀，几乎是连滚带爬下了床，然后就看到薛令往倒一躺，给她留了个后脑勺。

叶芃芃一脸懵，“薛捕头？”

薛令头也没回，“闭嘴！睡觉！”

叶芃芃看见他起伏极大的身体，心想那要能睡得着呢。

叶芃芃确定这人是喝醉了，也不与他计较，正打算去跟回音挤一挤，就听到薛令回过头道：“你睡地。”

“……”

“敢跑，打断腿。”薛令又阴测测地加了一句，抱着叶芃芃的枕头扭回了头。

叶芃芃欲哭无泪，不明白自己又怎么得罪这尊大佛了，不过地上也不冷，铺床被子也软和，睡地也没什么。

叶芃芃认命地把被子铺在了地上，蜷着身子开始数羊，数到第二十只的时候，见薛令又从床上翻了起来，撑着膝盖抓了把头发，一脸烦躁。

“不行，今天这事说不清楚你别睡了。”

叶芃芃瘪了瘪嘴，有点幽怨地看向他。

薛令是有点醉，也不至于醉得人事不省。他知道自己的个性，如果不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怕是再拉不下那个脸来了。

“叶芃芃，你懂我的意思。”薛令的话里没有反问的语气，而是十分肯定。

叶芃芃坐在地上，眼神游移，神色闪躲，就是不敢正视薛令，嘟嘟囔囔地话也说不清晰。

不过薛令也听出个大概，无非就是些“门不当户不对”、“恩将仇报”的话。薛令见敲不开她这颗生瓜，哼了一声又躺了回去，闭着眼道：“反正这婚是皇上赐的，我就不要脸到底，你插了翅膀也飞不走。”

叶芃芃听着他赌气的话，有点想笑，又觉得犯难，心道人喝醉了果真会暴露另外一种性情，不过这从“官”到“匪”也飞跃得太大了些。

叶芃芃见他不再折腾，也躺了回去接着数自己的羊，数着数着满脑子都成了“薛令”，纠结着也就睡过去了。

薛令兀自气了半天，听到身后传来的平缓呼吸，犹如一瓢凉水浇在了头上。他坐起来，盯着睡得正香的叶芃芃看了半晌，幽幽的目光在晦暗之中颇有点凄凉的味道。

薛令叹了一声，弯腰将地上的人抱了起来放回床上，见人睡得沉沉地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不禁抽了抽嘴角：“睡得跟猪一样，到底有没有点戒心？”

这样占便宜的大好时机，也就他守礼本分才不动手，不然这呆头鹅怕是早被人吞吃入腹了。

薛令揪住叶芃芃的鼻子，憋得她喘不过气来闷哼了一声才松开手，见她翻了个身继续睡，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

叶芃芃这一晚上也睡得不怎么安稳，梦见被一条大狼狗撵了好几条街，第二天睁眼的时候还觉得两腿打颤，比这更令人惊恐的还有眼前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叶芃芃虽没叫出声，却是吓得往后一撤，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床沿。

薛令似有感应一般睁开眼，伸手捞住了她快要掉下去的半截身子，先发制人道：“半夜上了我的床，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掉？”

叶芃芃连忙坐起来，看了看还铺在地上的被子，人还有点犯迷糊，“我怎么上来的？”

“这得问你自己了。”薛令起身，整了整微乱的衣领，让叶芃芃更是胆战心惊。

叶芃芃左想右想都没想明白，正猜测自己是不是梦游了，就听到薛令说：“别的我不管，我你得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叶芃芃的眼睛里尚带着惺忪的雾气，看见薛令微敞的领口，不争气地吞咽了下喉咙。

毕竟是自己做过参考的男人，身材真的没二话。叶芃芃觉得这大概就是当初那本秘戏图一出来，私底下就被许多女买家抢购一空的原因吧，就是吃不着，看着也养眼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个晚上，我的清白都没了，不找你负责找谁？”薛令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连个停顿都没有，也不知一晚上怎么算计了。

叶芃芃兀自嘟囔：“那这样我的清白也没了呢……”

“我不介意给你负责，有来有往，再来不难么。”

明明是生杀予夺的总捕头，叶芃芃却觉得他带了一股奸商的市侩，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又或许薛令还醉着。

她掐了自己一把觉得生疼，又伸着五指在薛令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薛令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转移话头，“叶芃芃，你该不会以为我还醉着，就想赖账吧？”

叶芃芃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装了一半面粉和水，一摇晃全和成浆糊了。

回音来送热水的时候，看见薛令从叶芃芃的屋里出来，愣了一下后笑得满脸开花。

“老板你们终于圆房了？！”回音的脸上写满了欣慰，一种盼到头的喜悦油然而生。

叶芃芃推了把她凑过来的脸，思绪还缠绕在一团乱麻中，分不清头绪。

午间的时候，薛令告诉回音要来位友人，特意支了银子让她去多备两个菜。回音现在是真把他当姑爷，捧着银子乐颠颠地就去了，置备得无不妥当。

叶芃芃听薛令说过有位至交好友，一直未见其人，见到应宗领着自己发妻甘玖儿来时，一时分不清谁是薛令的好友。

站在应宗身侧的甘玖儿连连摆手，“可不要误会了，薛捕头从来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甘玖儿这个“从来没有”让薛令十分受用，可在叶芃芃听来就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想他薛大捕头何等地位，光棍了二十几年居然连个说体己话的小姑娘都没有，实在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呐。

薛令直觉叶芃芃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带了几分怜悯，暗觉奇怪，又觉得总比不看他好多了，所以也没顾上细究。

应宗和甘玖儿都是江湖中人，没有特别多的讲究，与他们坐在一处吃饭也轻松得很。叶芃芃虽然胆子不大，也不是过于内向的人，偶尔与他们搭话也是落落大方并没有不自在。甘玖儿又出身魔门，举止之间总带着自由散漫，对应宗的亲昵也毫不掩饰，叶芃芃看得暗地里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又找到了好素材。

酒过三巡，几人坐的地方也不拘于桌前，闲散地四处歪着，有把酒言欢，也有品茗下棋。

甘玖儿看应宗下完了一盘棋，拍拍手里的瓜子皮四下看了一眼，凑到叶芃芃跟前小声询问了几句。

叶芃芃会意，站起身来道：“我带你去吧。”

甘玖儿直起身，蹦蹦跳跳地跟着她的脚步，脚腕上的银铃响个不停。

应宗看了眼两人去的方向，在棋盘上重新落下一枚白子，张口问道：“我见你们相处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可是说清楚了？”

薛令回想了一下，也不确定自己这算说清楚还是没说清楚，只是犹疑地叹了口气。

“怎么，碰钉子了？”

“要是直接碰个钉子还好说，我感觉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难得你也有没辙的时候。”应宗笑了笑，也不想自己好兄弟真打光棍，遂细细询问了一番。

薛令在应宗面前向来没有隐瞒，一五一十说了，却听到他笑出声。

薛令不明所以，等他笑完了，眼底也浮现了不耐。

“怪不得人家都说六扇门的人是穿着官服的土匪。”应宗感慨了一句，见薛令脸色一变，摇了摇头，“你这做法倒是跟玖儿有的一拼，不过人家终究是姑娘，你这么叮咣五四的一顿，到底是表心意还是逼婚？”

薛令心道自己活到这份上都没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好不容易组织了一番真心实意的话还不被买账，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应宗自问也不是什么情场高手，只是旁观者清罢了，给不了薛令太具体的方法，只是劝他循循善诱，不要操之过急。

薛令觉得他说了跟没说一样，懒得跟他废话，拎着酒壶招呼他喝酒。

甘玖儿方便完，跟叶芃芃在后面的小花园转了一圈才回来。叶芃芃见薛令不在这里，下意识地四下观望。

应宗见状，浅笑道：“他去池塘那边了，似乎喝得有点多。”

叶芃芃一听，不禁担心他又喝醉从池塘里栽进去，脚步不停地跟着过去。

甘玖儿见应宗盯着叶芃芃离开的背影，一把拧过了他的脸，眼睛微眯，“嗅着别人院子里的花香了？”

“说什么呢。”应宗蹙眉拍下她的手，看向棋盘上走得有些凌乱的黑子，“我想在走之前，喝一杯他们真正的喜酒。”

这两人的事儿甘玖儿也略听了一二，大大咧咧地摆手道：“这有什么难的，假戏真做，生米煮熟饭而已！”

应宗伸手去拧她的脸，“你以为都像你，没羞没躁的！”

“事实证明，脸皮厚才能得偿所愿，不是么？”甘玖儿笑着抱住他的脖颈，一脸自得。

应宗无奈的笑容里，掺杂着丝丝纵容。

不过甘玖儿一直把应宗在意的事当成自己的事，薛令和叶芃芃算起来也是她的亲朋了，她自然也盼着他们好。

“照我说，薛令也无需发愁，芃芃迟早会落入他怀。”

应宗听她说得这样肯定，疑惑不解：“怎么讲？”

“若非无意，怎么可能轻易跟一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她的选择已经无意中暴露了内心的想法了。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你这杯喜酒就能喝到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那确实只要等着就行了。”应宗觉得她的主意也还是没主意，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甘玖儿打了个响指，一双眼睛闪得发亮，“当务之急，还要有人推一把！”

应宗见她这表情，就知道她又生了想法，却也没拦着，因为知道她虽然调皮，主意还是不错的。

甘玖儿悄摸去了池塘那里，看见薛令和叶芃芃坐在一个石头墩上，也不知道说着什么悄悄话，有时候互相对视却欲言又止，总是差那么一点距离难以突破，连甘玖儿看着都着急。

就在两人又一次对上眼时，甘玖儿两步走过去，一边一个强摁着头给对在了一起，然后松手就跑没影了。

叶芃芃和薛令只觉得脑袋像撞在了铜钟上，嗡嗡直响，大门牙都差点磕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