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父同几个儿子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路上别的行人都加快了脚步想要早些回家去。
但朱家父子几个却是不慌不忙的,看到路边还开着的铺子都要停下来多看几眼,优哉游哉的一点紧迫感都没有,一个老婆婆超过他们的时候还快走几步,像是很怕这几个在路上逗留的壮年男子是些不法之人。
再又一位路人超过他们后,朱三郎也有些忍不住了:“你们说,娘和小五她们已经休息了吗?”
“休息不休息的倒是不打紧。”朱家大郎面色沉稳地接话,但细看也能看出一抹难色,“只要她没给我们留饭就成。”
说起这个,几个兄弟都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个眼神,显然对于朱大娘子灶上的手艺,哪怕是儿子也不能违心地说好。
“没事我们稍后路过晚照桥那边,买些东西垫垫肚子就是了,等回去推说已经吃过了就是。”
“那剩下的东西明日不也还要吃嘛!”朱三郎哀叫,觉得他二哥的主意也有漏洞。
朱大郎面不改色地决定坑自己弟弟一把:“……明日我们早些上工,留下的叫小五解决了就是。”
对于朱五郎的下场,众位兄弟虽然同情,但也没有替他的打算,于是大家就非常默契地默认了这个打算。于是脚步一转,终于加快了些到了晚照桥。
“听说隔壁为哥儿他们家在这边做买卖,去找找她们的摊子好了。”
都是邻里,白芷摆摊的消息这些日子也是渐渐传开,对于周家大家态度,说不少好也不算坏,大概是一种不太在意的观望态度。
但是左右都是要买东西,如果有的话,去熟悉的人那里买也没什么区别,还能得几分人情,何乐不为呢。
朱三郎知道在什么地方,没费功夫就带着一家子到了白芷的摊位上。
“哎?”朱三郎左右对比了下摊位的位置,确认这儿就是那个挂着“不白来吃”的幌子的那个摊子的号数,“这人呢?”
眼下街上人还多着,街边摆弄的摊子多得很,没见过这个时候就收摊的。
“说不定她今日没来呢。”朱大郎漫不经心地四处瞅着,准备看看有什么东西适合填填肚子的,“这又没什么奇怪的,许是她见生意不好,做不下去了呢,或者过了这段日子,已经没有这个摆摊地兴趣了呢……”
反正原因是各种各样的,大家也从没看好一个小娘子能独自支应起一门生意。虽说这街上摆摊叫售的女子也不少,但多是有父母兄弟姐妹帮衬,再不济就是那上了年纪,舍得下脸皮的老妈妈了。
而像白芷这样境况的,老实说,他真没见过。
“……那可不一定。”朱三郎直觉他大哥说得不对,但也没想为着个外人同他说嘴。
便也把这个微不足道的小疑问甩开,眼神瞟见不远处铺子外头正在卖的烧炙蜜鹅,留着口水说:“我们……”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两辆马车相对徐徐碾压而过,几个人赶紧退后几步让出路来,等马车走过后,白芷空着的摊位上已经挤了好几个人。
魏三郎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加上本就胖乎的身体,占取的空间格外的大,魏三郎有些窘迫地看了看左右被他挤占了空间的人。
“几位郎君是想找这摊子的摊主吗?”魏三郎试图通过说话来缓解一下尴尬。见有人看着他,他就不好意思的笑出一口白牙,看着不是很自然但毕竟是一份善意。
朱三郎还惦记着那金黄流蜜的肥鹅,不怎么走心地敷衍:“是啊!本听说是卖吃食的,碰巧了来试试味道。”
“……噢是这样啊!”终于有话可说的魏三郎呼出一口气,“她今日是来了的,你们没找错地方,只是你们来得晚了些,她已经卖完了,收摊家去了。”
方才听他们问了一嘴这摊位,魏三以为他们是白芷的食客。
“卖完了?”朱三郎准备去寻肥鹅的脚步一转,朱大郎也不无惊讶地面向魏三郎,“生意这么好?”
“是呢。”魏三郎赶紧把自己知道的告诉她们,“如果你寻常要买可以早点,或是时间同她对不上,可以提前同她说一声,定个来取的时间,她可以给你备好,倒时来取就行。”
就像他,已经机智地让为哥儿每次都给他带摊上的东西,不用担心买不到,还不用排队节约时间。
当然,这样的好事就不用告诉别人了。
魏三郎在几人惊讶的眼神里获得了一种隐秘的欣喜。
听出他话里透出的意思,朱三郎左右不急,便同魏三郎打听几句。
……
天黑透的时候,白芷同梅娘摆摊结束回家了。
有了梅娘帮忙,白芷真是轻松了许多,很多准备的步骤都脱手交给了梅娘。
“感觉怎么样?”白芷坐在椅子上歇着,看梅娘帮着把用用空的器具小罐饼铲这些都一一淘洗干净,笑问:“可还适应。”
之前几日梅娘都是在家里做事,白芷没带着她去出摊。
梅娘把袖子挽得高高的,很高兴地说:“适应,适应,又不劳累。”
说着抬起头来,把擦布将东西擦干水分后,连忙起身,“这凉透了的豆汤如何能喝?你先坐一坐,等我马上就热热去。”
白芷由着手里的小碗被梅娘收走,嘴里嚼着满口的豆子,沁出一抹清甜来才咽下喉咙。
这甘豆汤是梅娘出摊前特意给备下的,想着出门劳累,若是口渴了也好润润喉咙。
白芷看着梅娘忙上忙下的背影,又想着回来时候瞧见的午娘房间已经一片漆黑的窗影,心里更觉她小孩子脾气。
然而世上哪有事事遂人愿的,白芷也没打算做她老妈子。
“梅娘辛苦了,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耽搁你浆洗房的事儿?”
白芷休息一会儿后,也没干坐着,抬脚去检查明早要备下的东西。这些东西有不少都是梅娘过手的,哪怕前头几次都没有出过差错,但每每这种时候都免不了提起来一颗心。
梅娘垂着眼时时去看白芷的动作,半是紧张半是欢喜地道:“……没什么问题吧!……浆洗房?”
“浆洗房那边没有耽误过的,左右那边活少了许多……”梅娘好好同白芷把这些说了,那边又起了个浆洗房,将梅娘所在浆洗坊里的生意抢走许多。
恐怕梅娘这份差事也保不了多久了,当然这话,梅娘是不意思同白芷说的,她又不是人家的什么人物,不好像她求助的。
甘豆汤是早就滚过,现在略热一下就能入口。梅娘见白芷又是一气吃完了满碗,眉眼就带了几分惭愧:“……都怨我不会说话,亏得你在旁边多帮腔了。”不然那里至于这样。
“这是你的短处。”作为“老板”,白芷面色一肃,不像平常那样叫人好亲近。但看梅娘一抖肩膀的慌张样,又软了声气,“但你手脚麻利,忙而不乱,做事仔细,这也是你的长处了。”
“何必用你的短处比人家长处?你现在只发挥你的长处就尽够帮我的忙了。”白芷弯了弯眉眼,“再者如果不是你来帮忙,我今天也没这么早回来的。”
白芷唏嘘得很,女子就是太谦逊了,总认为自己不配,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像男人,总是认为自己什么都配,样样都行。
给梅娘浅喝了一碗鸡汤,把梅娘的感激和欣喜看在眼里,白芷心里笑笑没再多说。
反而正经了面色,郑重地对梅娘说:“……你现在来摊子上帮我,若是有人来说些有的没的不要多理会,不要同他们吵闹起来。”
“省得,省得。”虽不知为什么这样郑重,但也没多想,梅娘点头如蒜捣。
白芷这才放下心来,听得最近偶然传来的消息,心里也免不得有几分烦躁。
……
这边周家灯火将熄,隔壁朱家又急急点灯。
朱家父子几个回来见家中黑漆漆一片,心中还有几分欢喜,没想到才进了门,屋里就亮了灯火。
“娘子……”几个儿子回家就跟鹌鹑差不离,没人开口,只好朱父干巴巴打了招呼,“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朱大娘子冷哼一声,看了这一屋子的大小男人,没一个叫她心情好的。但毕竟自家人,也没真说什么。屋子里已经躺下的朱五郎听见外头的动静,忙搭着鞋子出来。
朱父忙迎上去,搂着小儿子就想脱身,怀中的朱五郎叫了几声,朱父就发现这小子如一尾大草鱼般从手里挣脱出去。
“这是怎么了?”朱父一手抓住这小子,另一手指着桌上的吃食哄他快去吃。嘴里说是自己吃了回来,但妻儿在家,又那里会真的不顾,吃那独食?
本以为这小子见了当欢喜得很,没想到朱五郎过去垫着脚瞅了瞅,嘴巴撅起来:“爹,又是拍花糕和酒蒸鸡?谁家大晚上吃这个啊。”
朱大娘子白日才糟了回罪,看了这噎人的拍花糕和有骨头的酒蒸鸡也是敬谢不敏。
这两样可是以往常吃的,今日怎么都不感兴趣了?
还有小五!以前只要不是他娘做的,那不都是喜欢得不行的吗?!
朱家父子几个都纳了闷了。朱五郎才不管他们怎么想,他躺下了又起来可不是为了他几个傻哥哥的。
不一会儿,他蹬蹬蹬的踩着鞋子,啪嗒啪嗒地跑去灶房取了东西过来。
“快,娘专门给你们留的。”朱五郎也不老实,话只说了一半。朱大娘子瞥了翘尾巴的五郎一眼,眼神收回来,也没说什么。
烛火昏暗看不清朱五郎究竟是拿了些什么东西,看着像是是汤碗和几个团状物,朱父几个只以为是朱大娘子做的。
“……”
几个兄弟彼此对视一眼,表情虽然看不太清,但朱大娘子也不是不能猜测,当即觉得自己手里缺了点什么,啧!怎么感觉这手突然就开始痒痒了呢。
几个兄长都拖拖拉拉,杵在桌边不说话,朱五郎当即就欢天喜地跑过去坐下,自己先在汤底捞了半碗料,高兴地说:“你们不喜欢,那就我来帮你们好了!”
鱼汤移到瓦罐里在火上温着,现下还热着,朱五郎先不急着喝汤,吃小零食一样先吃了几筷子使了好料拌出的酸辣面筋,吃得满嘴是料水,酸酸辣辣的开了胃。
一抹嘴巴,打开饭团大嚼起来。
正偷摸拈着买来的鸡肉来吃的朱三郎第一个察觉不对,“这是什么?”
仔细去看,发现是一碗浓汤,还有几个饭团和一大碗的菜。
这些东西是朱五郎白日又跑了隔壁一趟买来的,够给一大家子尝尝鲜了。
这几样菜色虽然看不太仔细……怎么说呢?
——但也能看出菜是菜样,汤是汤样!
朱三郎反应最快,忙也去取了筷子夹了朱五郎吃得很欢的面筋,这东西看起来个头不小,但一入嘴里才发现它最是疏松多孔,牙齿一咬里头裹着的汁水都淋漓尽致的绞落出来。
“唔……”朱三郎连又吃了几块,咽下肚子里才朝几个观望的兄弟说:“好香味,很是清爽。”
闻听此言,余下几个也不再怀疑,刚想坐下,发现小五是个调皮的,只拿了自己的碗来,正打算去灶房一趟,朱大娘子端了碗筷过来。
朱父忙迎上去,试图从贫瘠的脑海里搜刮两句好听的话,最后只讨好地说:“娘子可是在那处买了来的……好眼光啊!”
“行了,行了。”翻来覆去这么几句好话,朱大娘子耳朵都听起了茧子,挥了挥手也笑:“若是喜欢,以后再买可便宜得很。”
左右就是隔壁,可不方便?!
“娘子说的是。若是远了地方,你只管告诉我,我回来路过捎带回来也方便的。”朱父忙不迭应下娘子的话,对于朱大娘子使钱买日常饭食的想法没有半句说不好的。
正捞着汤里鱼丸来吃的朱大郎也嘴里抽空添补一句:“是啊,娘,以后你也松快了。”
几个兄弟腾不出嘴来,都点头附和。娘你可别总想着做饭了。
这鱼汤不知怎么熬的,汤色雪白不说,难得入口醇香,毫无腥气。
里头虽没有鱼肉,但有好些鱼丸,鱼饼,豆腐……
朱大郎咬着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鱼丸,只觉弹牙得过分,又没有刺的,大口咀嚼好不爽快。
有鱼的好味又无鱼的麻烦,都是世上安得两全法,这不就有了?
吃着东西,朱大郎出神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