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夜凉如水的晚上，杨鸣生坐在汽车的后座昏昏欲睡，霓虹的光散乱地划过他的脸庞。六七点的北京那会没现在这么堵，但也要等一段时间。他刚开完一个他们科室决定未来发展方向的会议，被冗长的官腔和交际耗了不少气力，所以他正在闭目养神。

开车的司机是他跟随他多年的保镖，他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像他这样身居高位的人，如果这么久还没一二可靠的下属，那才是真的白活了。

保镖会负责检察车子的里里外外，排除安全隐患，必要的时候还会保护他。也就是说，这量车能让杨鸣生坐上，是必然经受过格外严格的检测的。

但是从上车到现在，杨鸣生总觉得心里不大踏实。他闭着眼睛，怎么也不能放心睡去。他自然是相信司机的，不过他也不会轻忽自己的直觉。

如此纠缠思索了一阵，他睁开了眼睛：“老唐，找个路边马上停车。”

老唐有些诧异，但这些年，他在杨鸣生手下学会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听话，所以没有质疑，他立刻在过了一个红灯后在路边紧急停车。

杨鸣生推门而下，神色晦暗不清。他做了个手势，老唐顿时严肃起来，戒备地搜查起车内。而在他检查到车后座时，一抹乌黑的光忽闪，杨鸣生猛地拉回老唐。就见一道绳索一样的粗壮黑条扑到原本老唐摸到的位置。

两人惊愕不已，还是老唐反应过来，嘭地就把车门关了。由于两边贴了防窥布，两人只能绕到正前方，这才得见刚才那东西的真容。

——那是一条长相狰狞可怖的长蛇，有着黑色的长毛，此刻盘绕在车后座。它感受了一阵子，最后停在了杨鸣生曾坐过的位置。那儿残留着他的温度。

老唐脸色发白，嗓子发干：“先生……”

他之前的确检查过车，不该发生这样的事，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的工作失误。

杨鸣生摇了摇头。他早年也下过乡、做过知青，后面的几十年里也从未放弃过学习，所以学识相当丰富。即使是他，也没见过这样奇异的蛇。

从这条并非凡类的蛇来看，出现在他们的车上绝非巧合。他恐怕无意之间进入了某些人的布局，成为了一枚小小棋子，这让他感到不快，也知道这并非是老唐的错。

他紧盯着那条进入休憩状态的蛇，冷冷道：“打电话，喊人拖车。”

“……后来我请人对她做了一些小小的研究，问了一下我的一些朋友，”杨鸣生啜饮了一口红茶，“他们中的一位，向我推荐了您。”

吴二白扫过桌上的干枯蛇头，面上挂着浅淡的笑容，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嘴上说着：“原来是这么个由头，”心里却已经皱眉了。知道他们吴家过去的在上层并不少，但看到黑毛蛇就能指向他们九门的却不多，而这知情人必然和‘它’关系匪浅。他略加思索，列了一个名单，打算回去查查看。

不过现在还有个问题。

他抬眼打量着杨鸣生。毋庸置疑，他还隐瞒着什么。因为若非是与那些事相关的人，它也不会盯上他。这说明杨鸣生主动或无意间碰到了什么有关的事，以至于让它下定决心要除去他。

像杨鸣生这样的人，吴二白更倾向于他主动掌握了什么关键，现在这么来一套，是为了试探他吴二白是否够格，来参与进他姓杨的计划里。这让吴二白有些啼笑皆非。作为被父亲吴老狗评价为眼力高的人，尽管没参与道上的事，但知情的谁不敬他三分？有多久他没被这么考察过了？

他不想应付杨鸣生的试探。从刚才与杨鸣生滴水不漏的对答中他能看出，此人并非易与之辈。这种试探不过是个敲门砖，如果他为此动怒，沉不住气，才是真的不够格；可要他这做惯了掌舵人的去顺应别人的计划，难免落了下乘。

所以最好最快的破局方法是……

吴二白的脑海中闪过了弟弟吴三省对外桀骜的样子，他暗暗哼笑一声。

老三的流/氓方法有时候的确省事。

“杨先生，”他轻声说，“这天底下的奇物多了去了，又岂是人人都能知道的？”

——老三最擅长掀桌子、不跟你讲那么多狗屁道理；面对父亲无奈的责问，有时他还会装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他这次也来学习学习，反正老头子也不会知道他在外头败坏他们吴家名声的事。

杨鸣生脸上的笑意更浓。事已至此，双方都已出招，也对对方有了个基本的评估。

他们知道对方一定知道什么。他们也的确可以像这样打太极打下去，但于事无益，大概知道对方有这个资格就足够了。世人许多合作的事，并非一定要知根知底才能进行的，人也不可能处处完美。

杨鸣生有官方的背景，又已被它带入局中；吴二白天生立场与‘它’对立。两人都有着入场券，也看到了彼此的能力，这样已经能让他俩开展初步的合作了。只要一方递出话头，这事就能顺理成章下去。

按照思路讲，这一来一回的，杨鸣生吃了吴二白这么个瘪，应该由他起话头让一步，但是呢，这不妨碍某某调皮一下，展现一下杨鸣生的性格。

于是杨鸣生点了点头，笑着眯起眼睛，说：“吴先生说的极是。唉，看来这回我要空手而归了。”

说罢，他身边的保镖老唐就将那枚蛇头包裹了起来。

杨鸣生一挥手：“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吴先生吃顿饭？”

吴二白笑道：“哪里，哪里，这回帮不上杨先生什么忙，实在不好意思啊。”

这两人在心底一个呸，一个冷笑。

某某怒呸吴二白：“可恶的老狐狸！想要我接茬，我才不呢！我杨鸣生是自由的小精灵！”

系统无奈道：“你别玩崩了……”

吴二白则是冷笑。分明都已经彼此清楚了的事，姓杨的这一招撤回，是否有其他后手？还是故意晾着他，想从他这儿挤出些东西？到底葫芦里卖着什么药……他如果要和他绕，他倒也可以接招。此行他本意是交际，现在已超额达成了目的，倒也不是非要搭上那一层深入合作的关系。

不过，他也很久没遇到过能和他这样过招的人了。

都说人们初见会对彼此留有印象。吴二白自忖，像他们这样的聪明人，更是对自己的判断非常自信。之前的对话可不乏语言陷阱和套话，让他对杨鸣生有了一个基础的评估，而他心中也难得升起了一些兴味。

杨鸣生滴水不漏，心思深沉，若非是因为‘它’，两人还不一定能有所联系。

于是他选择性将老头子的“眼力太高，容易冒险”这一评语抛之脑后。他有些跃跃欲试。只是打发时间玩一玩，又不会损伤半分。

两人和谐地吃完了一顿饭，堪称欢声笑语不断。

而就在饭后第三天，吴二白收到了一只快递件，拆开后正是那枚蛇头，还有一张硬纸卡片。

“与你聊得很愉快。

——杨”

随卡片附了一个地址和日期时间。吴二白让手下一查，那正是一家棋社。

他难得笑一声，真心实意的那种。在下属们面无表情的包围下，他接着摇了摇头，评价道：“孩子气。”

看来杨鸣生明明心里已经认可了，却非要来那么一出现在看是欲拒还迎的事，还不是为了拿乔再向他要什么利益，最后甚至爽快地给了一张继续邀约的卡片。这还不是玩心重、为人随性，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