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没有轻举妄动，他们暂时分不清这个东西究竟是人是鬼，只能戒备地看向门缝里的那双眼睛。

许垣一手背在身后，默默翻出一张符纸。

良久客厅里都没人说话。

一阵风从大门处吹来，卧室的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慢慢向内打开。

佘烨只觉得自己背后起了一身冷汗，头皮发麻地盯着那双越来越清晰的眼睛。

终于，门完全开了，客厅的亮光照进卧室，照出一头银白色的头发。

“爸，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夫妻两人此刻已经安顿好孩子，从房间里走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你天亮时才睡，现在才几个小时。”

听到这话，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卧室里的老人已经走了出来，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乱糟糟搭在头上，眼皮下拉，双目混浊，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见到几人，老人脸上明显僵硬了一下，似是戒备地看向这边。

几秒之后，他脸上的神情才恢复正常。

“……来客人了啊。”老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墙皮一样皱起的脸上尽显憔悴，看起来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客厅，伸手指向沙发，“快坐……不用客气。”

佘烨装模作样地推脱起来，“不用不用，我们站一会儿就走。”结果他一转头，就见江离和冥幽鄷已经跟个大爷一样，四仰八叉地坐在了沙发上。

佘烨脸上的表情僵住，他满脸尴尬，恶狠狠地瞪了江离一眼，可江离压根就没往这边看。

佘烨三人犹豫了一下，想到这次前来的目的，还是厚着脸皮坐下。

夫妻两人已经从厨房端来杯子，一边给几人添上水，一边对老人解释道：“今天我们带笑笑去医院看病，打不到车，就是他们几个帮忙将笑笑带到医院去的。”

老人听见这话，看着许垣几人的目光柔和下来，“这次多谢你们。”

许垣听后，冲老人微微颔首，“应该的。”

老人坐在他们旁边，盯着空旷的桌面，不知怎么就打开了话匣子，极其缓慢地说道：“你们别看笑笑现在老生病，她平时很活泼的，每次带她出去，她就在前面又蹦又跳，我拉都拉不住。”

“但笑笑这孩子平时是很乖的，从来不会给人添麻烦。”老人眼角皱起来，眉眼间全是温馨的笑，“我在洗碗的时候，她就会乖乖站在一旁给我递盘子，还会问我‘爷爷爷爷，你累不累’。”

“我每次都会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我不累，笑笑就会一边笑，一边对我说，‘等我长大，就帮爷爷干活’。”老人的头微微抬起，他的视线温柔地落在桌子对面，柔和的眼里满是温情。

几人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桌子对面摆了张破旧的椅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椅子摆放的位置很刁钻，他们刚才进门的时候甚至没有发现，现在才注意到它的存在。

“可是笑笑最近病了，病得很奇怪，”老人布满褶皱的眼皮搭下来，情绪明显低落，“她总是发烧，动不动就烧到半夜，带去医院看了好多次，都没有办法。”

“笑笑以前最爱笑，可是现在，我只看见她的小脸总是难受地皱着，只有清醒的时候，看见我，才会勉强笑一下。”

“笑笑的名字还是我取的，你知道为什么吗？”老人的眼皮抬起来，窗外的光照进他的眼睛，显得老人的眼睛像是在发光，“因为她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

老人死死盯着那张破旧的椅子，眼里的光在此刻凝成实质，“和你一模一样。”

话音刚落，在场几人倶是全身僵硬，一股麻意从后背直直窜上头皮，脑中轰然一片。

老人却在此刻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沙哑，像破旧漏风的瓦缝，听起来格外刺耳。

“你说，怎么会这么像呢？”老人依旧喋喋不休，他像是陷入一种诡异的状态中，整个人如痴如狂，“笑笑，笑笑……”

“爸，你这是怎么了？”男人听见客厅的动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老人听见这话，就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他整个人身体一颤，用一种见鬼了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破旧的椅子。

“不对，不正常。”老人突然大喊一声，他转过头，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佘烨，他双手猛地抓住佘烨的胳膊，急切地说道，“笑笑平时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发烧，连医生都不知道原因，你说对不对？”

佘烨整张脸扭曲，他这只多灾多难的手昨晚刚被个疯老太抓青，今天又被个疯老头死命拽着，现在估计已经找不到一片好肉。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老头老太，一个比一个力气大，跟他们一比，自己反倒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虫。

佘烨痛得说不出话，手一个劲地在老头手上拍打，被抓住的手使劲往回收。

老人见他不回答，整个人突然停顿了一下。他身体猛地一颤，突然压低声音，凑在佘烨耳畔说道：“一定是有什么脏东西上了笑笑的身。”

“肯定是这样，”老人直起身子，松开了拉着佘烨的手，佘烨立刻收回手，心痛地捧着自己的胳膊缩到一边。

老人站起身，绕着沙发神经质地走了一圈，最后在江离身边停下，他刚要伸出手去抓江离的胳膊，就感觉眼前一花，自己不知道怎么就抓了个空。

“没错，”江离淡笑着看向老人，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场众人呼吸一滞，“的确有东西碰过笑笑，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查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碰了他。”

许垣三人僵硬地将头扭向厨房，见夫妻两人面上空白一片，似乎没有听懂江离的话。

几人心说：完了。果然见夫妻两人目光一沉，看向他们几人的目光开始变得怀疑起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将他们几人赶走。

“让几位见笑了，”男人快步走上前，扶起来看着似乎呆住的老人，往卧室走去，“我父亲最近精神不太好，有阿尔兹海默症的前兆，需要静养。”

等他们关上卧室门，女人才有些犹豫地看向他们，“在我们家吃个饭就走吧。”

她说得太快，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将“再”说成了“就”。

江离从沙发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看着女人，微微笑了一下，彬彬有礼地说道：“我们刚从外地过来，还没找到合适的宾馆，不知道能不能在你们这里借宿一晚。”

女人听完这话，彻底愣在原地，她使劲盯着江离脸上看去，却一点异常也看不出来，江离依旧厚着脸皮站在原地。

就连许垣几人听见他的话，也不禁愣住，他们在己方六人之间来回逡巡，很难想象夫妻俩听见这么多人都要住在他们家时的表情。

倒是林沐面上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江离要说什么。

男人将老人送回房，一出门，就见女人有些失礼地站在门口。他微皱起眉看向女人，女人犹豫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怎么开口。

“我们想在这借宿一晚。”江离语气平常，又说了一遍。

男人这回也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和和女人如出一辙。

许垣三人都有些不忍直视，只能默默偏过头。

夫妻两人茫然地对视一眼，丈夫犹豫地开口：“我们倒是无所谓，只是你们这人数……有点多，恐怕住不下，要不我帮你们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宾馆？”

“不用了，”江离脸上的表情未变，“我们睡地上就行，不讲究。”

男人彻底无语了，他面上的表情几乎维持不住。

佘烨默默偏过脸，感觉男人大概是从未见过像他们这样厚颜无耻之徒，一时难以反应。

偏江离还不觉得有什么，正一本正经地等着夫妻俩的答话。

气氛沉寂了很久，久到佘烨觉得过了一个世纪。

许垣轻咳了一下，他难得扯出一个笑容，对着夫妻俩道：“江离只是开了个玩笑，两位不要介意，我们一会儿就回去了。”

男人这才松了口气，他赶紧顺着许垣的话揭过这个话题，“那……好，那个没事，哦，那我们先吃饭吧。”

许垣忙应下，他默默看了江离一眼，才快步走进厨房帮着夫妻俩端盘子。

三人又是一阵寒暄，江离有些看不惯他们人族这副虚伪的样子，默默偏开头，就听见林沐在一旁说了一句：“还是一样不要脸。”

江离轻笑了一声，接道：“我脸好着呢，倒是你，白得跟死妖一样 。”

林沐斜视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夫妻两人已经将菜端上了桌，江离没再跟林沐说话，在餐桌旁找了个不错的位置坐下。

夫妻两人大概是已经习惯了江离的低情商，没再过多关注他，只是礼貌性地和许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一顿饭吃完，夫妻两人明显松了口气。男人一下子站起来，一边拿起门口的外套往身上套，一边开口说道：“你们从外地来不容易，我送送你们。”

许垣三人无法，只得装出一副正准备离开的样子，一边拦着男人，一边走出房门，“不用送了，我们自己下去就行，你们好好照顾笑笑，我们这就走了，祝笑笑早日康复。”

许垣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话，才终于把男人劝住，和佘烨几人快速离开男人家，一秒都没多待。

江离理所当然地收获了一连串的白眼。

等终于送走江离一行人后，夫妻两人才对视一眼，堪堪松了口气。

男人接过妻子手里的碗，将妻子推到客厅，“你累了一天，赶紧休息一下吧，我来洗碗。”

妻子却显得有些犹豫，“你说，笑笑这么久都没好，会不会真是……”

“小慧，”丈夫突然出声，“你去看看爸吧，他要是好点了，就给他送点吃的。”

妻子无奈地点了点头，去卧室看了看老人，见他已经恢复正常，又给他送了些吃的。

她最后走进笑笑的房间，笑笑此时已经睡了过去。女人心疼地摸了摸笑笑的头，又闭上眼，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

感受到笑笑此时烧得不严重，女人才直起身，仔仔细细地替笑笑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在她关门的一瞬，客厅的光照进卧室，照亮了窗帘下露出半截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