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途带着一队阴兵贴着金鸡山边缘往恶狗岭方向前进。

从十八狱整装出发到今天已经走了整整十日，除了少许路段有正常的路，多数时间都在劈开荆棘和翻跃巨石的路上。

许多主干道都被先前的落石毁了，想要朝着正确方向前进并找到一条能容纳这么多鬼走的道路并不容易，慎司提供的地图跟不上实际变化，山途只能按照自己的直觉找路。

地府地形复杂，四处皆是险恶之地，刀山火海并非一路上真正的困难，在未开发地段长久囤积怨气才是最大阻碍。没得到清除的怨气层层叠加，深藏在各个地方，凡是走过必然经受其折磨，哪怕是十八狱带出来的阴兵也逃脱不了。

山途身份特殊不受怨气影响，苦了跟着他出外勤的这些鬼，每走一段都要受到更多怨气的攻击，还有飘荡在山间数不清的孤魂野鬼闻着味跑出来，企图抢占和吞食他们的魂魄。

这些游魂大多都是老不死的家伙，活得时间长力量自然也随之变大，生吞活剥不在话下。若是让他们咬上一口，就算是山途也得休息一阵才能恢复。

为了不在路上损兵折将，山途尽量把所有鬼护在自己法力范围内，一边给鬼加防护一边反击有攻击意图的游魂，顾得上东就顾不上西，还没到目的地自己就先损耗不少。

同行的鬼都只知他是慎司里一个法力高强的鬼，出于保护身份考虑，他还得每日费些心思表演出被怨气所困的模样。

走了一天，好不容易遇上个相对平坦的空地，阴兵搜查完周边没有出现可疑的事物，山途大手一挥让大家停下，在这休息一阵。

“现在是什么时辰？”山途靠在一截粗树干旁，询问一直跟在身边冥曹的职工。

“回大人，亥时了。”身着官服的鬼一手持笔一手拿纸，朝着山途方向微微弯腰低头，毕恭毕敬。

山途抬头看天上，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只有身边小鬼拎着的烛火发出微弱的光。

他摆摆手示意举灯的鬼去休息，转头发现旁边的鬼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也休息会吧，明天很早就要赶路，离目标地点还有一小段距离，可别在这时候倒下。”

地府会给每个员工发制服，不同级别和部门的工作服有所区别。因为有防术法之类的基础功能，除了第一套制服是免费发放，后续要想再买就得到专门的部门去排队，而且价格贵的出奇。除了一些特定岗位强制要求着装，就没什么鬼愿意穿制服上班。

身边这套黑色制服里绣着银丝，在昏暗之中隐隐能看见亮光。

他朝山途点头行礼，银线随着动作晃动：“大人不必担心，属下还吃得消。职责所在，应当寸步不离，大人休息吧，我在这守着。”

烛火昏暗，所能照到的范围有限，银丝不再晃动，只有阴风吹过带起火焰摇曳，地上的影子。

山途余光扫过黑暗中的脸，随后垂下眼睑，抱臂向后靠在树上，不再言语。

和地府三司齐平的六案功曹是秦广王手下，左班分管天曹、地曹、冥曹，右班则是神曹、人曹和鬼曹，通常负责地府各级别、部门的上传下达，轮回司、判官司和阴曹司之间在工作上的消息传达也是通过六案功曹。

两千年前某个职员用出外勤当借口，组织了一群想反抗加班制度的鬼在外犯了不少事，从此但凡超过十个鬼的外出工作都会有六案功曹的员工陪同，除去传达消息的职责，还要负责记录工作鬼员是否有违规操作。

山途能力出众法力高强，工作多数都只需要一个人，加上他的身份归在保密档，平日总是独来独往，出差也是和日游神等鬼一道，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六案功曹的鬼。

对督察的新奇只停留在第一天。

从见面山途就时不时和他搭话，一天下来也没得到几句正经回答，督察使全程只会车轱辘话，官腔一套一套的，连山途这样的自来熟都聊不下去。

接下去的日子山途算是彻底对这位认真负责的督察使改观了。

什么监察者不能离开出差对象三丈，跟随左右才能更好督察所作所为。身处其中很难判断是否重要，一言一行全要记录在册。部门之间传话需要有督察使在场，传音也要在督察使监督下进行……

任何违规操作都会被督察使报告给上级，到时候免不了和别的部门的鬼争论一番，指不定要收到什么样的投诉信。

山途彻底懂了出发前大家的表情为什么如此苦闷。

他闭上眼睛，避开督察使的视线，暗自长叹一口气，抱怨到现在都没见到鬼影的日游神。

都十天了，沿路也给他留了不少记号，怎么到现在都没跟上来。明明只是让他去给尉回带话，花不了多少时间。

若不是事情紧急，怕那逃犯听到消息先跑了，慎司领导当即决定立刻出发抓捕，也不会让在处理别的事没赶上的日游神去带信。

这一趟又走了十多天，还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回去，店里就剩尉回和李子书两个，不知道忙不忙得过来。

山途把手伸进一边的袖子里，轻轻摸了摸腕间的木头手串。

希望自己回去的时候没有被开除。

想念像水把思绪全都淹没，再难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天隐约发亮，周边只有沉沉的呼吸声，和阴风扫过灌丛的窸窣动静。

寂静之中突然有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声音不大却足够把把所有鬼都喊醒：“有东西往我们这来了！”

靠在树旁的人瞬间睁开眼睛，呼吸之间身形闪过，出现在所指方向。一道水流凭空而出，流经他的手边化成一条长鞭。

状似龙头杆棒，通体透明却坚硬无比，鞭身粗长，截截倒刺，尾部栓着的利器似乎还在淌水。

众鬼警戒，屏息倾听，但什么都没发现。

四周安静到连呼吸都消失。

山途握着长鞭挡在最前方，眼神轻轻扫过旁边发出警报的督察鬼：“什么情况？”

只见督察使皱眉侧耳，突然脸色大变，手上的纸笔被快速收起来，语气比方才更急躁两分：“戾气极重，似地府深处之物。倘若撞上，大人或许能与之抗衡，我等多半都得折在此处。此行目的未达，硬拼得不偿失，大人我们还是先行一步吧！”

脸上难得可见焦急，环视正在戒备的一众阴兵，再次望向山途的眼中带上恳切。

总觉得哪里不对，山途正想说有自己在，地府还没什么能伤到大家，没等他安抚众鬼，只听一阵咆哮，远处一道黑影一脚踩塌了几座石山，正往此处奔来。

如同山崖倾倒，巨浪食天，浓重的戾气几乎像在震慑周边所有。

“大人，快走！”一旁的提灯小鬼是第一次出外勤，被吓到张开双臂想把山途护在后面。

情况紧急，估算那巨物速度，没有多久就会踩烂他们现在的地方。山途当机立断将他推向身后的阴兵：“你们先走，我来引开它！”

“大人不可——”

有鬼冲上来却被一道水流拦下，所有阴兵攥紧武器望向山途。

“保护大人是我们的职责！”

“决不能让大人一个鬼留下御敌！”

“大人快走！”

“……”

山途甩开长鞭，回头笑了一下，看起来十分轻松：“对付这东西有我就够了，你们先行一步，我很快就来。”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命令！先去找目标，要是让它跑了我拿你们是问。”

眼看阴兵们还在犹豫，山途留下一声“都走”，挥手飞出一道水流将他们冲远，只身跃起，冲向巨物来的方向。

速度之快，耳边风声迫耳，身后传来异响，督察使正跟在身后。

“不是让你们先走吗？”

“身为督察离大人距离不得超过三丈，属下与大人共进退。”

这时候还守什么规矩啊！山途颇为头疼，都冲出来这么远了，再想让他走也走不了多远，不如思考一下该怎么在巨物攻击下保住这个死板的小鬼。

巨物肆意毁坏，极易察觉距离，不过几息，全貌便出现在眼前。

悬在半空中，通体黝黑，上面遍布眼球，粘稠的黑色液体滴落，臭味刺鼻。

靠近之后才发觉，这哪是通天的戾气，分明就是极浓的怨气。

一整个黑色巨物都是由怨气凝结而成，在这本身就是怨气的环境里力量愈发强大，但凡换作普通的鬼在此处，被如此强大的怨气围绕，只需一个契机就会直接化厉，若是承受不住便会当场爆体而亡。

山途倒吸一口冷气。

究竟是什么鬼搞出来的邪物！

绝不能让它离开，无论是向前追上已经走远的阴兵，还是向后撞上金鸡山，都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鞭随心动，流水裹挟着鞭体一瞬间拆分成数截，再次凝实后如同利箭直直射向那团黑影。

控制利器的山途，分神冲身后的督察使打手势：“你先走，这里的怨气你承受不住的……”

话音未尽，山途身形不稳向前摔下，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朝背后望去，一道又一道黑色狠厉砸在自己身上。

在不远处，这几日逐渐熟悉的身影悬空而立。

像被怨气淹透了一样，浑身散着怨的味道，督察使手中凝聚的黑雾几乎要和他融为一体，脸上藏不住的癫狂。

“大人，这怨气的滋味如何啊？”

毫无防备，黑色将山途砸得生疼，而后立刻顺着七窍钻入山途体内。

大量的怨气冲撞着山途，皮肤上开始出现道道怨纹，飞出的长鞭被收回，此刻化作水流萦绕在山途身边。

“堂堂奈河若是化厉，还愁掀不翻这小小地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