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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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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去!去啊!你怎么这么磨叽!”

黑夜里,两个少年蛰伏在暗处,其中一个推搡着另一个试图让她进到院内的房间里。

“纪南亭……我不去,这不好。”被推搡的纪凛反推开他,低头踌躇道:“这样是不对的……那是禁术……”

“什么禁术啊!就是个普通法术而已!”纪南亭见她这般犹豫就生气,他拽着她的胳膊用力的把她往房间里拉。

“不行的!那个真的是禁术啊,你在这样我喊人了……舅舅……唔!”

纪凛见自己拗不过他,刚要喊人,就被少年一把捂住了嘴。

身体因为惯性“咚”的一声撞在了背后的门板上,她疼得呜咽了一声,但是纪南亭并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凑上来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要是再乱喊,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黑暗里少年人的眼眸如饿狼般凶狠,纪凛一时不敢再说话了、

“去。”纪南亭扬了一下下巴,示意纪凛进屋。

那是迷失域流传出来的禁术——双生子。

这个法术并没有听起来那么美好。

两个少年人在夏末的夜里躲在杂草屋施展着禁术,以血为引,签死生之契。

少女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房间。

从此以后,纪南亭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她的天赋,在平元大放异彩,最后获得了四方大方的邀请。

那时年仅十六岁的纪南亭,是从四方大会创立以来,应邀参加的最年轻的祝由术师。

他纪南亭踩着她的鲜血青云直上,青史留名。

那她纪凛又算什么?

只是一个被天赋反噬的小瞎子而已。

她像是南亭的血包,所有的伤害全部由她来承受,就算她已经奄奄一息双目皆盲,纪南亭仍然会贪婪地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没人知道她的名讳,也没人愿意跟她说话。

她是无恶不作被万人唾骂的南亭夫人。

纪凛躺在医馆的屋顶上,看着夜空里的漫天繁星。

她缓缓地抬起手,想要揽住天边的一点星光,可是在她抬手的瞬间,原本宽松的作战服的袖子顺着手腕滑落,小臂上的纹身裸露在星光之下。

她看着那个纹身,眸光慢慢淡漠了下去。

双生子……

远古的禁术经过无数谎言的包装修饰,最后变成了现在冠冕堂皇的模样。

南派的弟子看见他们尊敬的师父手臂上有这么一个奇异的纹身,便纷纷效仿,从此以后,世世代代的南派弟子以纹身为图腾。

谁会知道这个象征南派标志的纹身背后藏着的血淋淋的秘密?

纪凛捂住了眼睛,自嘲地笑了起来。

那年秋风萧瑟,十六岁的少年站在旷野的平原上,迎着长风望向远方天际的落日,一字一句的笑道:

“从此世间再无纪凛,只有名扬天下纪南亭。”

少年时的风仿佛穿过时间的长河行至耳畔,鬓角的发丝随风飘扬。

纪凛默不作声地抹去眼角的泪滴,微微张开了眼睛,只见身侧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光球在空气中漂浮着。

与其说这个是光球,倒不如说这更像是某个人半跪在她面前的模样。

“是你吗?令颜。”纪凛不确定的问道。

她曾经听闻以魂魄祭梦的人在梦中会以灵魂的姿态出现,可惜她苟活了数百年,却未曾亲眼见过。

今日倒是第一次。

她看不清面前之人的模样,就连轮廓也只是勉强能看出个人形。

她其实也只是试探。

今日发生的事情让她猜到了梦主,可是她在心里也希望自己猜错了。

但是现实并不能如她的意。

那个半跪着的人影似乎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层梦境的主人,就是那个她曾经的爱徒,就是现在半跪在她面前的光影,就是她的弟子向令颜。

纪凛看着她模糊的身影,一时哑了声。

幽幽的晚风轻抚过脸颊,像是已故的人在低声安慰。

她看着她,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

纪凛沉默地低下头,用力的眨巴了几下眼睛,可是却难掩眼尾的红痕。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压抑住心里涌动的情绪,徐徐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色的光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微微颤动,僵硬在原地许久,最后一言不发的跪下来冲她拜了三拜。

纪凛不解,但是还未等她询问什么,胸口那处伤口像是被抚上了一层清凉的山泉,灼烧般的痛感在慢慢地消退。

她的徒弟今晚是来帮她疗伤的。

被幻化出来的夜空不像现实世界里的一样蕴含着诸多的声音,这里的黑是僵硬的,四下寂寥无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向令颜帮她治疗好了伤,便再度安安静静地跪在了一边。

纪凛下意识的轻抚着胸口的伤,那里已经痊愈了。

她看着向令颜的身影,斟酌地问道:“你……是来寻我的吗?”

其实在她活着的时候,她对向令颜的关注并不多,甚至还有些厌恶。

当时她听闻成国城破,商国入侵,城内宛如人间炼狱。

她从远方赶来,可是却晚了一步。

四下残破,残肢断臂横在街边,无知幼子跪在父母双亲的尸体前恸哭,白发苍苍的老人无助地匍匐在街边哀嚎。

她恨这个国家的君王,也厌恶这个朝代的荒谬。

可是她无法把这份恨意牵连到这座城里无辜的百姓们。

在梦的世界里她是造物的神,她有呼风唤雨的能力,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可是在现实的世界里,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穿着黑色的斗篷,背后背着沉重的古刀,沉默地行走在城内,静静地看着人世间的生死与疾苦。

天空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空气里满是血腥的味道。

她听见有人说,原本要去和亲的宁安公主临时反悔,于敌军前大开城门,这才引来了不幸。

她若是安安分分的去和亲,便没有这场杀戮了。

只要牺牲她一人,便能换取万人的平安。

她就是个罪人。

纪凛听着这些咒骂的声音,心绪像是纷纷杨扬的线头一样乱成了一团。

牺牲一人就好了……

只要牺牲一人……

牺牲一人……

她在心里一遍遍的念着这句话,一深一浅的脚印延伸出了城,一路没入了山下的树丛。

在远离城池的山林之下,她遇见了一个躲在巨石下面哭泣的姑娘。

那人她认识。

正是所有人都欲杀之而后快的宁安公主。

她在看见纪凛的时候也是一惊,瞳孔里满是惊骇之色,她下意识的往后缩去,可是身后却无半点退路。

她紧紧地咬着唇,脸上满是血污,粉色的衣衫也被荆棘划得破破烂烂,染上了尘土。

“你要杀我吗?”

向令颜颤抖着声音问道。

纪凛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山林里的长风吹起她斗篷的下摆,她的脸在帽檐的阴影里若隐若现。

被雨水淋过的刀柄闪着温润的光。

她到底是没有动手。

那时各大门派鲜有收女弟子的,就算有对女弟子的关注也不高。

纪凛对男女没有太大的意见,她本就是女子,何苦为难女人?

只是她心里仍然过不去“宁安公主卖国”的事情。

她恨那个君王,她恨这个朝代,恨这个世道。

可是百姓是无辜的,生命是无罪的。

她带向令颜回南派,不代表自己完全不介意她的过去。

她只是觉得,将万千生灵的不幸全部怪罪在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身上,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前生享受了万人俸禄,最后背信弃义而逃,也是没有道理的。

纪凛将她带回去后,门派里也没有人在乎这个姑娘,向令颜也很有自知之明,从不奢求习得什么天赋,只是默默地承包了门派里的杂活,安安静静地做了一个隐形人。

在那以后纪凛基本没有多和她说过什么话,甚至对于这个人她早已淡忘在了记忆。

直到自己落入了迷失域,九死一生从地狱的尽头爬回来后,她才从王羡安口中得知,这个被她忽视若干年的姑娘,在她失踪的日子里一直在找她。

在她命悬一线昏迷不醒的时候,也是向令颜在身边不眠不休的彻夜照顾。

而那一场火烧南派的大火后,她在江湖被人追杀,重伤之际也是这个被所有人忽视的姑娘冒死救下了她。

“……为什么要救我呢?”那时几近崩溃的纪凛流着泪无助的低吼道,“我太累了……为什么每次都只剩我一人……”

“您振作一点!”向令颜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她伸出手用力的帮自己抹去脸上的泪痕血迹和落下的雨水,“您曾经教我的,‘纵百年身死,负千古骂名,吾志所向,一往无前![北宋,王安石]’”

还是那个被她忽视的姑娘,在她死后,带着南派残存的旧部组建了新的小南派,这才得以将南派的天赋传承至今。

她在梦塚里面听那些后生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心里震撼。

一如那个暴雨的夜里,她从未想过这个姑娘的心性如此坚韧,也从未想过,这个被她忽视的小弟子,在背后为了她做了那么多事情。

那些后生说小南派的师祖向令颜后来得道飞升,可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神话,应该是小南派的弟子找不到师父之后编撰出来的故事吧。

所以你最后去了哪里了呢,令颜?

是来梦塚里寻我了吗?

纪凛半撑着身子看着面前的光影,可是后者却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纪凛无奈,单手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去杀了那些……”

她本想说“杀了那些后生”,可是话到嘴边之时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些什么,那后半句便卡在了喉间说不出来了。

她顿了一顿,接着道:“去杀了许愿,以及……别让他们和南亭撞见。”

光影随风散去,在最后一片光晕消失在余光里时,纪凛敏锐地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人的脚步声。

“谁!?”

在她话音未落的瞬间,三枚暗器随着她手腕的流转射了出去。

只听闻瓷碗落在瓦片发出碎裂的声音,清冷的月光洒落,纪凛这才看清了刚才躲过暗器的人是谁。

邢北行。

纪凛的眼里闪过一分错愕,但是很快被杀意所取代:“你听到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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