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黄纸对他们来说一直用处都不大。
作为梦境主在他自己的梦里有绝对的实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谁是梦境主,黄纸基本就是废的。
邢北行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会把它用在这种场景中。
他脑子里有点乱,许愿那边似乎来了什么人,紧急切断了联系,耳边瞬间安静了下来,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隔壁的屋子里有说话的声音。
他下意识的靠过去,却听见纪凛和葛陌的对话声音。
那个葛陌什么时候到纪凛的屋子里去了!
其实葛陌只是晚上来看看纪凛他们是否还能适应,人也还算懂礼数,只是站在门口询问而已,并没有进屋。
“……哦,对了,”葛陌要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纪姑娘已经与人定亲了吗?”
纪凛被他陡然一问愣了一下,反问道:“何人与你说?”
“令弟。”
纪凛:“……”
葛陌:“不知是不是我误会了什么,总觉得令弟与纪姑娘有些嫌隙……”
“姐弟间打闹而已。”纪凛打断了葛陌之后的说辞,眼眸微微垂下。
就在这个时候,葛陌突然唐突地问道:“也就是说姑娘还是完璧之身?”
“?”
纪凛闻言不适地皱起了眉。
她还未说什么,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边,邢北行抄着手沉默地靠在门口,冷冷地盯着葛陌。
他其实比葛陌要高很多,冷不丁从人后面冒出来压迫感着实有些大,葛陌当时说话就有些泛结巴:“你……你……”
纪凛看着邢北行的身影,疑惑道:“你来做什么?”
纪凛只是单纯地疑问,但是邢北行却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了葛陌:“你来找她做什么?”
“……”葛陌:“无事,问安而已,好梦。”
他草草说完就开溜。
纪凛看了眼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邢北行怨气十足的侧脸,随后品味了一下空气里的硝烟味道。
她觉得自己赶紧关门睡觉为好。
可是她才半掩上门,一只大手抵在了门的另一边。
她抬眼,只见邢北行低头看着她,在对视的一瞬间,她在后者的眼里看见了某种压抑又即将爆发的情绪。
可惜这份气势只是燃起来了一瞬,而后转瞬即逝。
邢北行耷拉着眼睛有些委屈地道:“让我进去嘛。”
纪凛:“……”
邢北行:“外面好冷啊,海风呼呼的。”
纪凛:“那为什么不回自己房间?”
邢北行一脸正直:“远。”
纪凛沉默地探出头,往另一边看了一下——邢北行的房间门离这里最多不过五步。
“嗯,好远。”纪凛面无表情道。
邢北行估计也知道自己这个借口蹩脚的很,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老实道:“……一起住嘛,分开住多不安全。”
纪凛也是服了他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往后退了一步,邢北行见她没再阻拦,赶紧开开心心进屋了。
邢北行背过身将门关好,就听见纪凛道:“隔壁不远,有危险我也能第一时间救你。”
纪凛虽说着却没有赶他走,自行走回了刚才的柜子旁,从里面取出了一床棉絮铺在了地上。
纪凛的长发自然的散下,遮住了她小半张的脸。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眸不禁有些走神,烛光闪烁颤动着他的心。
直到看见纪凛掀开了被子打算躺进去,邢北行才发现不对:“你睡地上干嘛?”
“不然呢?和你一起睡床?”纪凛身上伤处未好,有些难受,实在是懒得理他,正想要趴下缓一缓,就被邢北行握住了手腕。
她愣了一下。
“你睡床,”他固执道,“哪有让女孩子睡地板的道理。”
纪凛眨了眨眼睛,最后甩开了手钻进了被子:“不好意思,我尊老爱幼。”
她拉过被子盖上,顺嘴补刀道:“……小朋友。”
邢北行:“……”
纪凛不用看都知道邢北行现在的脸有多绿了,但是她并不在乎,因为从事实来说,邢北行在她眼里就是个细皮嫩肉的小朋友。
这帮小孩都生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没过过什么苦日子,还是她睡这硬地板合适。
她趴在地上静等着邢北行去床上睡觉,结果却没想到后者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来了一句:“那我们一起睡地上吧。”
纪凛:?
她还没反应过来,旁边便被铺了一床被子,下一秒,这个高高大大的后生就躺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龇着大牙冲她笑。
纪凛:“……”
他是不是有点病?
可能是见纪凛的表情实在是太无语,邢北行先开口道:“我只是想过来保护你,免得葛陌想占你便宜,哪能把你挤到地上睡啊,那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纪凛看见他这幅模样真的又好笑又无语,她看了他许久,张了几次嘴终于开口道:“我哪需要你的保护?再说了,葛陌还算是个君子。”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老问你有没有婚配什么的,明显对你有企图啊!”
“那又怎么样?在这个梦塚里谁能打得过我?”纪凛伤处难受得厉害,实在是不想和他废话了,她转过脸去趴在床铺里,不动了。
邢北行在心里细细地品味着这句话,脑海里浮现出当时在向令颜的梦境种内看见的画面——纪南亭穿过人群抱起跪在其间的她,纪凛看着那个人时惊恐的眼睛里充盈着泪光。
她当时明明那么害怕,为什么不逃?
邢北行沉默地想。
房间里短暂的安静了下来,窗外的月亮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纪凛并没有睡去,这个村落有她不敢面对的东西,尽管现在还未出现,可是她睡不着。
这里和记忆的不一样。
特别是葛陌这个人。
她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但是就是感觉现在这个葛陌和她之前了解的葛陌不同。
她刚才本想出去看看情况,但是身体确实痛得厉害,她想缓和一下。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后半夜再出去的时候,一人替她掩了掩被角。
纪凛扭头下意识,邢北行发现纪凛转过来看着他,他的脸登时就红了一半,结结巴巴地道:“我……没、没做什么,只是晚上冷……”
纪凛又转了回去。
“那个……”邢北行似乎是想问什么,但是他的话说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又没有了声音。
纪凛知道他要问什么,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
这个后生真诚又对她充满信任,她不想骗他。
可是也不想自己受伤。
她此生第一次鼓起勇气说了真话时,却被众人指责唾骂,那时重伤的她无力支撑跪在了地上,可是那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他们只相信自己认为的东西,哪怕是个谎言。
“别尝试和这些人解释了,没用的。”阿北关上门将外面的声音阻挡在外面,对自己冷笑道,“你看看你那个徒弟信吗?认命吧,你这辈子都无法摆脱纪南亭的!”
如刀锋般地话语钻进了她的心里,她闭上眼全是那个在烈火焚烧挣扎的身影。
【纪凛!你弑夫!你会不得好死的!】
她用力将那段回忆挤出脑海,在声音消匿的最后,她无端感受到了一丝悲凉,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摆脱纪南亭的。
就像阿北说的,这是她的命。
人们不会相信一个荒诞的真相。
百年前是这样,百年后亦然。
纪凛在心里斟酌了许久,最后还是开口道:“……你是想问这里发生了什么吧?”
邢北行可能是没想到她会主动说,愣了一下,而后道:“你那时很害怕这里……”
她的恐惧表现的太明显,难免会让人起疑。
纪凛抿了一下嘴。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在那个时间“南亭夫人”应该还在迷失域里面,按理来说是不会知道葛家村的事情的……
就在她想借口的时候,邢北行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可以看见别人的记忆?”
“嗯?……嗯。”
纪凛被他这么一说忽然觉得这个借口挺合适的,便应了下来。
她只是想快速又合理地把这件事说清楚,也没有细想邢北行为什么问这么一句。
邢北行听见了她的话,心都感觉凉了半截,
【‘魇’会盗取梦境主的记忆,甚至可以修改她的记忆、曲解事实。】
它连南亭夫人的记忆都能全部盗取,何况纪南亭的?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里明明是南亭夫人的梦塚,但是梦境里全是纪南亭的视角。
因为她是魇啊,她有所有人的记忆。
纪凛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自顾自地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极乐城的事情吗?”
邢北行看着她的背影,后者平静的异常。
“这里……就是所有事情的开始。”
纪南亭年少时家境优渥,从来不知人间疾苦,初入江湖,看遍了人间惨剧,在烟雨朦胧之中少年人立志要为天下人寻得一处庇护所。
那个便是极乐城的雏形。
当年国师思无念的祝由术被分成了四册,纪南亭的所习得的天赋专攻多重梦境,于是他开始筹备梦里的城市。
他花了大量的心力筑造出了城市的雏形,但是这个工程量太大,他一个人没有办法自己修建,南派的弟子有限,他便在四方大会上提出了“极乐城”计划。
当时以莫怀山为首的负责处理民间事物的西派非常支持,以莫怀川为首的负责救死扶伤的东派中立,唯有隐世阁主格外的反对。
“隐世阁?”邢北行对这个名词有点陌生。
“莫家兄弟就是你们称呼的东川和西山,西山和纪南亭的关系最好,所以不管纪南亭做什么事情他都无条件支持,而隐世阁阁主……就是你们说的北阁公子。”
在想起西山的时候纪凛的目光渐渐暗淡了下去,那个如阳光般的少年人曾经最喜欢便是跟在南亭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
他是真的很喜欢南亭。
所以当“南亭夫人”出现在众人视野的时候,他表现了强烈的厌恶。
而这个他从来不喜欢的“南亭夫人”,先后杀了他最爱的两个哥哥。
那时纪凛被围剿的时候,西山对她的敌意最大,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
而北阁……
“那时的阁主是个性格固执的人,他行事古怪,说极乐城是邪术,能量来源于迷失域无辜亡灵的苦难,但当时现实世界已经堪比地狱了,没人听得进他的话。”纪凛顿了一下,道,“……直到纪南亭自己落入了迷失域。”
其实最开始在四方大会上纪南亭提出了“极乐城”设想之后并没有着手去做,北阁的强烈反对以及堪称危险耸听的话语让他不安,加之东川的沉默,让纪南亭不敢轻举妄动。
城市已经修好,但是不敢引渡活人。
直到葛家村出现了树人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