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悬和460都胖了一圈的时候,路安却瘦了一大圈。
路安每天天一亮就出门干活了,他会先将饭焖好,然后打水、喂猪、捞猪草,打理田地。忙到中午才能回来,做饭、洗碗、洗衣服、打扫屋子……这些事本来是赵悬和路安一起干的,庄稼成熟在即,农活只会越来越重,路安要干完这些是很吃力的,因此赵悬在养了几天后,趁着路安不在家,她将能做的活儿都忙腾腾地自己做了。
喂猪喂鸡、摘菜、晒衣服这些不需要出大力的活儿她都是可以干的,煮饭的话可以少些炒菜,多些炖菜,这样就不需要太用到手。
一连出了两个星期的大晴天,山岭里迎来了夏季最热的时候,也是稻子收获的时候。
当饭桌上赵悬表示自己要和路安一起去收稻子时,路安看了看依旧两手比“耶”的赵悬,他挑起一根眉毛,不信任地看向赵悬。
赵悬有被气到:“别看不起人啊!”
最后她和路安打成共识,路安割稻,她负责捆扎稻杆。
今年的收获任务比去年要重,因为除了自己的稻子,还有老刀的几亩稻子——赵悬和路安一视同仁,将老刀的四亩稻子也照顾得很好。
她和路安虽然彼此之间什么都没说,但心中都期盼着老刀可以回来。
之前因为有老刀帮忙,所以春种显得很轻松,而现在为了不耽误第二季稻子种下,他们在育秧的同时,也在准备稻子的收割了。
一共十四亩黄澄澄的稻田,全都由路安一个人完成。
这天天没亮,路安就套上长袖长裤,戴上草帽出门了。他骑着三轮车,车里放着脱谷机、镰刀和大水壶。
这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如果在末世前,这应该是放暑假的时候了,他回想起儿时的暑假,只感觉那时候热得不行,后来经过两轮的割稻他就想那时候的暑假哪叫热啊——整个人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阳光下整整一天,顶着烈日的同时还要劳作,这才叫真正的热。
但他也不傻,趁着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就出门干活,等太阳烈了就回来,不然硬晒会把人晒病的。
起床时他很轻,一旁的赵悬抱着冬瓜睡得正香。昨晚他就嘱咐赵悬不用跟着自己一起上田,扎稻草比他割稻要快得多,所以不需要和他同时出发。
清早的山间还带着些许水汽,空气透着微凉,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叫声传来,除了鸟叫,周遭都显得非常安静。
大自然的声音其实很多,风声、树木摇晃的沙沙声、还有各种虫鸣鸟……,但它们都属于白噪音,很多在人类听来,这些声音都太过顺耳,不去注意就听不见。
此时此刻,天地间一片安静。
在东方连绵的山头上,正透着一点摇曳的晨光。
路安的心情很好,身上也觉得有劲。
到田里时,他看见姚远和狗狗父子两已经在田里割稻了,他们显然来的更早,领口都已经汗湿了。
狗狗的手臂手伤了,虽然养得不错,但姚远也没有让他割稻,同样让他捆扎稻子和脱谷。
这段时间姚远瘦了很多,他要照顾两个人,更加辛苦,他一瘦就容易瘦脸,眼窝和两颊都有些凹陷,显得他更加阴郁。
但外表就仅仅是外表,在看到路安后,隔得老远他就扬起笑来,一脸温和,他们父子两的动作出奇地一致,都向他招了招手。
路安回招了几下,三人都没有说话,姚远和狗狗继续割稻,路安则停了三轮,将脱谷机和镰刀都拿下来,而后检查了一下扎得紧实的袖口和裤脚,再往脖子上拢一条干毛巾,也下了田。
寂静的天地间,多了刀杆被割断的簌簌声,以及人使力的喘息声。
脖子上夹一块干毛巾是很重要的,它会阻止汗液下流,不会让脖子发痒,也不会让虫子钻进衣领里。
经过了近两年的训练,路安干起农活来那叫一个快准狠,他本来就是一个聪明又认真的人,加上耐力极好,一通风一样的操作下来,稻子大片大片的倒下,没过多久赵悬也赶来了,她手搭凉棚,另一手叉腰,看着这漫漫稻田,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然后挺起胸脯,下田!
热。
依旧很热。
原来就算经历过一次,作为人类的她对于热的耐受力还是没有上升。
她跪在地上,用膝盖压着稻子,双手拿着特意挑出的长稻杆将稻子捆扎成束,接着将这束比她腰还粗的稻子摆到田埂上,等会儿再统一脱谷。
仅仅是几个来回,赵悬就全身汗湿,她走向田边的一棵大树下,树下正停着他们的三轮车,以及守在那里的520。
赵悬从三轮后斗里拿起水壶,咕嘟咕嘟地喝着,520听到动静,睁开眼睛看见是赵悬,继而又闭上眼睛睡去了。
460的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疤,这条疤让本来憨厚的小黑狗瞬间变成了□□老狗的模样,甚至让赵悬都觉得460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赵悬想,460在它的汪汪队里应该会获得一个新的绰号:刀疤。
想到这里,她突然笑了笑。
460听见细微的笑声,抬头看向自己的主人,于是“刀疤”得到一记亲昵的摸头杀。
收获虽然又热又累,但内心的喜悦会战胜这些负面情绪。
赵悬和路安干到了太阳升到中空,大约在上午十一点左右,他们准备收工回家了,这时章小禾也提着饭来到田埂上了。
下溪村离稻田有些远,所以姚远在稻田不远的阴凉处搭了一个草棚子,他们一家三口在田边吃了饭,姚远和狗狗就在草棚子里午睡,章小禾则带着收下的稻子回家去。
两家凑在一起,这才得空闲聊起来,赵悬询问章小禾和狗狗的身体怎样,得知章小禾的腿伤和脑震荡已经没有大碍,就是狗狗的耳朵,听力似乎恢复了一些,但比之从前还差了很多。
章小禾说起这些时脸上满是心疼,倒是狗狗毫不在意,他一直安慰着妈妈。说自己有两只耳朵,一只听不见,但还有另外一只呢。
其实两家人都庆幸那天赵悬去找了放羊的狗狗,如果他两没有一起被抓,那么狗狗、赵悬和章小禾三人三地,单个人无论是谁,遇上那帮人都活不了的。
两家人都在心里互相感激着对方。
狗狗对自己的耳朵不在意,倒是看见了460脸上的伤疤心疼得不行。他抚摸着460的狗头,嘴巴里喃喃着会不会很疼的话。
460摊开两只耳朵,任由狗狗摸着,反应弧极长的它,终于接受了姚家人。
姚家人今天的中午饭是白米饭搭配着凉拌茄泥,油亮软烂的手撕茄泥又让赵悬不自觉地羡慕了一把章小禾的手艺,章小禾自然邀请赵悬二人一起吃饭,赵悬哪里好意思,摆着手就要拉路安回家,章小禾又叫住了他们,她从自己三轮车后斗里又提了一个不锈钢大汤盅来,对他们说:“差点忘了,我今天刚做的消暑点心,你们拿回去吃!”
赵悬接过大汤盅,拧开了盖,发现里头躺着几大块深绿色的仙草冻,因为汤盅保温,仙草冻这会儿还散发着丝丝凉意。
章小禾说:“今早做的,可新鲜了呢,你们掺点薄荷水,然后加点白砂糖就行。”
赵悬问:“小禾姐,你认得做仙草的草啊?”
章小禾点头:“下次去采叫上你!”
赵悬笑嘻嘻地说好。
章小禾说做仙草冻的仙人草长的有些像薄荷,也很好认,现下也有长,只不过不嫩了,明年她两一起去采,要是采得多,可以带些到盐场集市上去卖,末了还说下午再给她带些晒干的仙人草来,这样赵悬在自家可以做来吃。
赵悬喜滋滋地和路安回家去了。
章小禾做的仙草冻不是想象中的乌黑发亮,而是呈现出一种墨绿颜色,煮制仙草冻时加的是地瓜粉冲的水,因此口感会比超市售卖的仙草冻会更加软烂一些。
回到家时赵悬就迫不及待地将大汤盅里的仙草冻给倒了出来,然后拿刀将仙草冻切成小方块,盛上两小碗,上头分别撒了半勺白糖。
将两碗仙草冻放进冰箱的保鲜层,路安正打了一盆水洗手脸,赵悬则转上了二楼,今年赵悬在卧室的窗台上种了两盆小植物,一盆铜钱草,一盆薄荷。
在路安洗好脸时,就见赵悬捏着几片嫩绿的薄荷叶走下来了。
两人端坐在桌前,面前是一碗上头撒着碎薄荷叶和白糖的仙草冻。
外头蝉声鸣叫,伴随树影的摇曳,大中午的热气不停地往室内涌,但只要吃下一碗仙草冻,好像就消掉了一整个盛夏的暑气。
赵悬觉得很满足。
她想起自己和路安谈恋爱那会儿,自己还在上大学,那时路安已经工作了,周末时她会找路安玩,但他总加班,于是赵悬就掐好时间在他单位门口等他。
盛夏时他单位门口有摆一个小摊子,是一个老婆婆开了仙草冻小摊,仙草冻卖得很便宜,三块钱满满一大碗,仙草是老婆婆自己熬的,很好吃。
赵悬等路安时会坐在老婆婆的摊上等,路安下班了两人就叫上两碗吃着,吃完再手牵手散步回家。
老婆婆的摊子总是开到很晚,赵悬等在那里时就会和她说些话,说什么赵悬忘了,总之是些家长里短,她记得婆婆说自己快八十了,再干一年就不干啦,干不动了。
再后来赵悬忙着毕业,就没有再在深夜等着路安加班回家了。
老婆婆是否还在那里,她也没有再问过路安。
人生经历细细碎碎,缠缠绕绕的,最近赵悬老是回忆起之前她认为早就遗忘了的事情,她想自己一定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