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里家。
南希夫人坐在布兰温面前,光脑的聊天界面被投影到半空,皇储殿下的回复客气又疏离。
布兰温低头看着桌面上孤零零躺着的光脑,身侧垂落的手悄悄攥紧了衣角,又在母亲抬头看向他时迅速松开。
衣摆被抓出褶皱,但南希夫人并没有注意到,她皱着眉望向布兰温,语气严厉:“从皇宫传出立储的消息,到现在已经过了八天,身为殿下的同学,你居然完全没有主动发消息问候过殿下。”
“布兰温,我记得我明明提醒过你,要维护好和殿下的关系。我记得管家有向我汇报,你在学院时和殿下关系很近,为什么不抓住机会利用这个优势?”
布兰温没有回答,沉默地盯着桌面。
明明一个月前母亲听说他和伊莉西亚有交流时就训斥过他,布兰温甚至还能想起她当时说的每一个字。
“兰恩家的继女?你什么时候和一个二流家族的孩子扯上关系了?布兰温,身为格瑞里家的长子,未来的继承人,你的妻子必须是高门贵女,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被退过婚的继女。”
南希夫人轻描淡写地把一沓资料照片仍在桌面上,那是关于伊莉西亚所能调查到的一切信息,还有一部分布兰温身边同学的家世资料。“芬尼安倒是可以结交一下,但我认为你更应该做的是超过他,格瑞里家的孩子不能屈居人下。至于其他人,保持一定程度的往来就可以了,不要在无关紧要的事上浪费时间。”
而现在,布兰温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母亲,她正皱着眉斟酌着字句给伊莉西亚发去热切又谨慎的关心。
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忽然伸出,一把夺走了南希夫人手中的光脑。
“够了,母亲。”即使是隔着手套,布兰温仍然有些不适地蜷起指尖,不知什么时候起,触碰南希夫人相关的一切都令他浑身难受,布兰温在家里也时常带着手套,非必要不会踏足任何母亲去过的地方。
像是阻止南希夫人即将开口的责问,布兰温语速很快:“殿下不至于看不出我的语气,也不喜欢虚伪的客套关心,您继续发消息只会招惹她对格瑞里家的厌烦。”
南希夫人皱了皱眉,但想到皇储殿下疏离的回复,不得不承认布兰温说得有道理,但她还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如果你有一丝一毫的上进心,就不至于轮到我替你发这个消息。既然皇储已定,趁着其他家族还没来得及开始拉拢殿下,我们必须尽快抓住时机,学院联赛是个好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布兰温侧了侧身,给母亲让出离开的路。脚步声到了门口又停下,南希·达勒回过头,和布兰温如出一辙的黑色瞳孔深深望过来,“其他分支还在暗地里觊觎家主的位置,布兰温,不要让我失望。”
也许是布兰温脸上此刻的表情太奇异,南希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句“最好能和皇储殿下发展恋爱方面的关系”。
布兰温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将光脑随手甩到一边,拽下手套扔在地上。
即使是最新最昂贵的光脑,也禁不住S级的力道,砸在地上后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碎片迸溅四飞。布兰温看也不看,脚尖碾着光脑四分五裂的外壳走到浴室洗手,顺便按下呼叫铃。
佣人迅速赶来清扫房间,布兰温在哗哗的水流声里吩咐他们:“桌椅多擦几遍,地面也是,多清理几遍,把碎片收拾干净。”
把桌椅扔出去的话就太明显了,好在布兰温不常回来,他打算以后都不碰那一块地方。
直到苍白的双手被揉搓到泛红,布兰温才终于关水擦干手指,新的光脑已经被送来,管事正在将碎光脑里的信息转移进去。
布兰温拿了双新手套慢条斯理带上,坐在转椅上等信息传输完毕。他没有盯着管事,反而撑着头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在指尖转动,寒光乍露,细窄的刀身映出那双黑沉沉的眼。
管事世代忠于格瑞里,布兰温的光脑也没什么隐私可言,南希夫人早就在里面种下的监控程序,所以他没有往一旁的管事身上投上半分的注意力。
匕首是伊莉西亚给的,她买了一大堆外观精致的匕首当礼物,有交际需要就送一把外加一束花。布兰温倒没什么需要送礼的地方,所以伊莉西亚用这个换了一把军刺,她对这种武器感兴趣很久了。
不过伊莉西亚送礼物的时候还是会挑一下的,这一把是她认为最适合布兰温的,开了血槽,还镶了颗暗灰色的矿石,泛着星星点点的金光。
布兰温撑着脸转动匕首,想起了联赛上,伊莉西亚就是从陆剑屏身上摸走了这样一把匕首,在无数人面前刺杀了陛下,她的生父。
细窄的刀身一晃一晃,时不时反映着那双黑色的眼睛,和南希夫人一样的眼睛。
指尖弹了下刀刃,金属发出细而利的嗡鸣,布兰温还不至于想要对母亲下手,他只是觉得,也许是时候该反抗一下了。
伊莉西亚连刺杀了陛下都能安然无事脱身,布兰温想,没道理他连挣脱束缚的勇气都没有。
明天还要赶回学校前往联赛地点,布兰温调试完新的光脑,就早早地洗漱休息。
封闭的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母亲的气息,她一向偏爱那种馥郁的花香调,被她碰过的物品似乎也总会沾染上,挥之不去,最后被布兰温扔掉。
深夜,格瑞里家寂静得可怕,佣人们训练有素,绝对不会发出任何打扰到主家的声响。
但布兰温仍然睡得很不安稳,黑暗里似乎时时刻刻隐藏着无处不在的注视,要将他从头到尾盯穿。冰冷细嫩的手从黑暗里探出,极轻的抚摸上布兰温的脸,馥郁的花香笼罩在梦里。
倏忽睁眼,布兰温坐起身捂住胸口,心脏剧烈跳动着,月光透过大开的窗户洒入,和昏黄的夜灯溶在一起。
光线将室内照得一览无余,布兰温环视一圈,没有坐在床头的黑影,也没有乌沉沉盯着他的眼睛。
起身灌了口水,布兰温没了睡意,靠在床头打开光脑,漫无目的地浏览着网页。
父亲去世后,年幼的布兰温夜里有时会惊醒,他偷偷向亲近的保姆诉苦,母亲的严厉让他不太敢说出这小小的烦恼。
此后保姆每晚都会煮一碗安神汤,布兰温也确实没再半夜醒过了,只是总有些睡不安稳。
安神汤味道并不好,稳定了一段时间后,布兰温自觉睡眠质量已经回归,偷偷倒掉了那碗汤。
实在不好喝,但他也不太想保姆阿姨伤心,过段时间再跟她说吧。
那是很黑的一个夜晚,阿姨每晚都会为布兰温拉好窗帘,掖好被子再离开,布兰温迷迷朦朦睡着,闻到一阵馥郁的花香。一只冰冷的,带着香气的手抚摸着幼童的脸颊,又慢慢滑落到脖颈间,缓缓收拢。
布兰温瞬间惊醒,睁大眼看向一片黑暗。窗帘没有完全闭合,窄窄的一道缝隙透出光来,眼睛慢慢适应黑暗,床头的黑影显现了轮廓。
苍白的脸,墨黑的眼,披散的长发,是他的母亲。
那只手收回去,南希夫人带着令人心悸的沉默看着布兰温。年幼的孩子茫然无措地望着母亲,举起的手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去触碰母亲的袖口。
“母亲……”手掌被拍开,南希夫人的半边脸隐没在黑暗里,声音冷漠又严厉:“被人下了半个月的安眠药都毫无察觉,被掐住脖子了才慢半拍发现旁边有人,布兰温,这就是你的警惕性训练成果吗?”
年幼的孩童无措的承受着母亲的训斥,怔愣地看着她厉声批评了他一顿后离开,只剩下一室的花香浮沉。
温和慈祥的保姆阿姨被辞退,尽管她只放了很小剂量的安眠药,出发点也只是想让布兰温睡个好觉。
自那之后,南希夫人就时不时在半夜来到布兰温的房间,如果他没有及时醒来发现她,就是警惕性不够,第二天训练项目会翻倍,在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里,布兰温也迅速学会了沉寂和暗中观察。
只有梦里还时常会出现那双冰冷的手,和甜腻馥郁的花香,将他困在年幼时的半梦半醒间,难以挣扎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