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今日空气清洁,光照良好,是个适合外出野餐的好天气。
虽然两手空空的我,还有拎着长长劳动工具的芥川君都没有这个打算。
一声巨响之后,我抬头看向远处,浓重的黑烟升起。
“那是什么?”我像车大灯照到的鹿一样停在原地,心中隐隐有预感。
“爆炸。”芥川君神色如常。
我没有系统地接受过医学教育,然而也算是对医学有些了解,我的同学里有毕业后进入医疗系统的,即使这些都没有,过往的教育也都是让人珍惜生命。
横滨市区的生活和过去我在东京的几乎没有差别。
但是那里少见人为的爆炸。
我不确定这个世界的东京是否还是这样,也许是犯罪率居高不下的扭曲时空,也许是有某个咒术学校的灵异空间。
从完全平静的生活到这里之后,中间有几年时间了,但还是难以习惯。
焦躁的心情难以平复,我几乎无法说话。
“啊。”
我呆呆愣愣地抬手遮住眼前的阳光,好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阳光也在抖动,不时刺痛我的眼睛。
“突然又没什么胃口了。”
“我们回去吧,我现在只想回家。”
芥川君:“好。”
“芥川君,我的心就像石头一样。”
莫名地,我又说出这句话来。
芥川君:“现在你连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要开始同情了吗。”
“并没有,”我有些头痛的两指按压着太阳穴,“只是有些物伤其类。”
在一个安稳的环境里安稳地活下去,好难。
又有几个什么都不清楚的普通人毫无反抗余地地死去了。
*
我和芥川君一同走在路上,不提出乘电车是因为我还有心理阴影,但芥川君居然也没有指责我是在浪费时间。
一辆灰蓝色的警用车停在街道角落,两个警员从车上下来,一个是高大的中年男人,另一个年轻一点的是个短发女警。
他们交谈了几句,径直向我们两个走来。
女警单手利落地打开警官证,“这位小妹妹,请等一下。”
我注视着警官证,眼皮跳了跳,“有什么事情吗?”
“有件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早该料到的,应该就是那件事情了。横滨的出警效率是个谜,有时候三天也没有回应,现在的倒是快得离谱。
“你是在中山站下车的,”那个严肃的中年警员微微屈膝,弯腰对我说,“就在你下车的下一站,电车发生了爆炸。”
“需要我做什么吗。”
“跟我们回警局,回答几个问题。”
那个男警官似乎已经把我当成了嫌疑犯了,然而我并不是。
女警官似乎有但不太赞同他的态度,然而也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芥川君你先回去吧。”
“……”
芥川君冷淡地扫视着前面两个警官,尽管他消瘦的身形还不及其中任何一个人,那两个人却难以克制地露出一瞬退缩的表情。
“回去吧,我会回来的,我向你保证。”
“说过在下那么多次,结果还是自己先被捉进警署。”芥川君轻声嘲讽着。
“至少我不是因为真的犯罪。”但是换作芥川君就不一样了,他不会安心配合这种工作的吧。
“不用我一起去吗?”
“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中年警官一副臭脸,“无关人士不准带来,我们这可不是中学生补习班。”
“石狩警官,他们还都是小孩子呢。”
那位年轻女警畏畏缩缩地开口劝说,“其实也可以,不用那么严格的。”
芥川君无视了他们的争执,漠然地看向我。
“只是小事。”
我心里也生出一些对这次无妄之灾的厌烦,然而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有点瘦,“没关系的。”
*
我迈开步子走向警车,一个人替我打开车门。
我跟着这两个人后面,从警局的大门进入到一个只有一个小窗户的昏暗房间里。
说是房间,其实用禁闭室形容更恰当,地面没贴瓷砖也没铺地毯,和周围的墙壁一样是一色的水泥。
唯一可以称为装修的物品是个金属制成的桌子,发散着银灰色的光泽。
一个穿着咖啡色斗篷外套的年轻人背对着门坐在警局的这张桌子上,从他肩膀活动的姿势来看,估计还在不紧不慢晃着腿,整个人和气势凝重的几个警察完全不处于同一个氛围。
说他是在公园也是有人会相信的。
他的左面方是个中年警察正在咬牙切齿地说些什么“估计是被钱财诱惑了就这样”“不会有其他可能了”。
“欸,来了。”
他扭过头。
我对上一双碧绿的狭长眼睛,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走去。
他轻巧地跳下桌子走到我面前,两手背到身后,眯着眼睛注视了我大概一分钟,随后。
“大叔你们在搞什么啊,连异能力都用不上,这位小妹妹一看就不是凶手啊。”
“她明显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第六感比较灵敏的人,所以才逃过这场爆炸了。”
自信、笃定,声音里包含着对自己的判断完全的信任。
非常明显,他是只要一眼就能得出真相的江户川乱步,武装侦探社的第一位成员。
其中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一个警察面露不满地看向他,“做侦探的人也会相信第六感吗?要讲证据才对吧。”
“事实就是,在她下车后没有多久,整辆车上的人都被炸得尸骨无存!”
“你也看到了吧!”
“那么多条生命,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他语气异常激动,像着了火一样。一只带着茧的食指突然指到我面前,我后退了两步。
“看吧,她心虚了。”
江户川乱步:“什么嘛,大叔你那么凶,她当然会被吓到啊。”
“与其再在她是不是爆炸犯的问题上纠结,不如问问她下车前的细节,这样才能找到真凶吧。”
江户川乱步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报童帽,笑着开口,“快点告诉他们吧。”
“毕竟我们都很想早点回去不是吗。”
当然。
我回想了一下在电车上发生的事情,那不过是几十分钟前发生的。
“在中山站的前一站,有个穿白色长袍的男人在下车之前说了很奇怪的话。”
“好像是‘祝福我们都有美好的生活,神会在今天赐福——’”
“大概是这样的,可能有疏漏的地方也说不定。”
“没关系,足够了。”
*
江户川乱步从口袋里掏出那副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黑框眼镜,展开后架在眼睛前。
“异能力——超推理。”
他进行推理的时候并没有纷繁的数据流在三维空间出现,当然,即便“超推理”真的是异能力也不可能有那么夸张的前摇。
就像芥川君用罗生门的时候也很少大声喊出招式名。
我看着他一手扶着镜框思考,其实之前还是有点担心这些警察真的把我当成嫌疑犯的,不过江户川乱步都在这里了,应该没有我被冤枉的机会吧。
“啊,原来如此。”他脸上的笑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相当严肃的表情。
“去查一下三年前这个月发生的事情,有没有从西方流窜进来的武装组织。”
“是伪装成教会的恐怖组织,不,他们确实认为自己是神圣的。”
“应该是定期集会的类型。”
“要是不好好处理可是会卷土重来的类型。”
……
*
几个警员神色一变,接到命令就去。
“我们回去吧,你们说过会送我回侦探社的吧。”江户川乱步拍拍衣摆,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递给我一颗。
“给你噢,葡萄味的。”
我接过来拆掉送进嘴里,好甜,我用舌头把它推到脸颊一侧。
对我来说太甜了一点,但是芥川君和银可能会喜欢。
“谢谢。”
这次我记住了,江户川乱步还没有对我自我介绍,不能直接叫出他的名字。
江户川乱步:“现在可以回家了。”
“不行,”
前面那个山羊胡的人又阻止了。
“还不能证明她不是凶手。”
“哈?”
江户川乱步不耐地叉腰,“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不都是证明吗?真是的,我的超推理都那么告诉你们了,只要抓紧时间去找真正的犯人就可以了啊。”
“这座城市军警的能力不会只体现在拘留普通市民上吧。”
“你——”
“别说了洁。”
有人叫住了他,“我们当然相信乱步先生的能力。”
“真理子,送乱步先生回去吧,还有这位无辜的小女孩。”
“好了,在这里签一下名字就可以走了。”一个扎马尾的女警,应该就是真理子,她语气缓和地递给我一张记录案。
“中村先生也是太着急了,这次的爆炸,造成了很严重的损失,也死了很多人。”
虽然被拉到这里来很不高兴,但我也没办法苛责什么,毕竟损失的是一车厢的生命,我现在还能想起来里面有些人的样子。
仅仅是一个照面。
我:“没关系。”
她又继续说道:“我们会送你回去的。”
“好的谢谢。”
上车的时候江户川乱步已经在后排坐好了,我给自己系好安全带,想了想,摸摸自己的口袋,还在。
“这个给你。”
我把两次折叠的试吃券递给他,出于对他的感谢,最后如果不是他的坚持,我可能就会等到芥川君来保释我了,只是保释是最好的后果。
这是我画过蛋糕设计图的店长送给我的,不过活动当日我们家里没有一个有空的,这张入场券就搁置在我口袋里了。
“哇,谢谢你哦,让社长那天带我去吧。”
“对了小妹妹,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是江户川乱步,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哦。”
我在一边默默点头。
旁边终于是一位善良阵营的角色了,不得不说我是有点激动的,想想前面遇见的几位“文豪”都是什么人啊,芥川龙之介、森鸥外、太宰治,port mafia主要人物都要凑齐了,虽然太宰治后来换阵营了……
——但他最可怕。
我捏着自己的手指,四位与文豪同名同姓的人,也许样本已经足够大了,大到我可以察觉到异能力出现的前兆,也可以像打开闸门一样放出异能力。
不过我并不打算在这里使用出来就是了。
《红房间》《断崖》《猜疑》《鬼》……
每一本小说都有死人。
而车上的人与我无冤无仇。
车辆驶过一个又一个街角,无数白墙与棕色的砖块营造出一种朦胧的美感。
很快车子停在一栋建筑物前,我知道那是武装侦探社的驻地。
“再见啦。”江户川乱步非常活泼地隔着车窗冲我挥手,轻快地跑进了楼里。
我也快到家了。
有点想念大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