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闷雷鸣即将再次落下。
徐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脸色沉得可怕。
“可惜那时江婵已经被静山派教化,不肯将你带回西厥,反将你教得如此出挑!那静山派和她也就不必存在了。”
木延见她并没有期待中的恼羞成怒,心中微微诧异,“你不信?威名赫赫的静山派一倒,摩诃门借此名头现世,胥国的江湖势力折了大半,算是江婵赎罪。
“可惜江婵死都不肯说出你的能力,我只好剥了她的脸戴着,想着有朝一日遇见你,还能试一试你这个天变者究竟有何能力!”
她眼中倒着的人影挪动,木延乐不可支道:“所以你方才揍的,就是你师父江婵的脸!”
咻——
一支信烟突然窜上天空,红色的烟雾被乌云压下,却也点亮了徐盈脚下的阵法!
嗡嗡转动的声响缓缓续上,从废墟屋舍穿过的阵法缓慢升起,无形的压迫感令徐盈挺直的背脊微微颤动。
危险而寒冷的劲风从后方刮来,勾起了徐盈垂下的长发。
她额角突突跳动,熟悉的预判终于来临。
本就躁动的血液被杀意一激,竟无比欢快地在她经脉跳跃。皮肤崩出裂口,血色顺着指尖滴落。
久违的生死战场唤起了她眼底的猩红。越是压迫越是兴奋,穿越者的能力逐渐被阵法扼制,她却毫无畏惧地朝地上的木延走去。
身后随着信烟而起的无数摩诃门杀手登时跃起,杀意直指徐盈!她甚至不用回头,便知自己再不退开,就会成了真正的活靶子!
杀手越来越近,阵法越转越快,同处在阵法之中的木延却无端喘不上气。
徐盈缓缓上前,脚下铺就的血色灿如莲花。
木延挣扎着起身,见徐盈朝自己定定而来,对方眼中燃起的异色令她一惊,不由得生出一丝畏惧。
她竟然在阵法压制下,还想着将自己杀之而后快吗?
泥泞的地面混着尖锐的石子,硌着断臂伤口,木延却顾不上痛。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天变者和昔日的张淑,是同出一脉。
她们一样的冷静又疯狂。
即便她们长得并不相似,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一样的!
——得不到张淑,就杀了她。
那个人曾经如此天真地说,后来被天变者的能力倾倒,为了抢回她唯一的血脉,不惜偷偷进入敌国。
——得不到那个小姑娘,那就杀了她吧。
屠灭静山派后,那个人长长一叹。
得不到的两个奇才既然都在被敌国追杀,那对西厥而言便是难得的机会。反正敌国的第一宗门已经被他们所灭,连昔日的禁药也被昏庸内斗的上位者允许流通。
他们的机会来了。
——倾摩诃门所有人,与胥国人诛杀那个天变者!
木延受着这样的嘱托,一步步后退。
生死面前,谁又能真的不怕?
罗刹一样的少女上前,风声裹着森森杀意,与她背后的无数杀手一同袭来!
清冷的女声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能力吗?马上就见识到了。”
“了”字一落,乌色的视野里闪出一团火光,木延只觉脸上一阵灼热,旋即叫喊着被无名火焰烧去整张脸!
与此同时,徐盈背后的杀手也在瞬间被碎裂!
一时间血雾漫天,被那一团火光点染,朦胧里像是身处火色云间!
恰如一场触摸不到的火海。
徐盈是个记仇的人,也是个重情的人。
她不知静山派那一夜大火烧了多久,才能将她师父江婵拼死回去守着的宗门烧得干干净净,连同那日柳江白的傲骨,也折在了两年的痛苦中。
她只知道以牙还牙才是最好的解恨方式,刀不落在自己身上,刽子手是不会感同身受地求饶的。
强如摩诃门门主木延,也只有在面临死亡时才会崩溃。
等火焰褪去,木延只能堪堪蜷缩在地上嘶喊。
徐盈眼眸轻颤,嘴角忍不住溢出血丝,她抬手擦了擦,手背上破裂的口子又被压出了血,将柳江白给她包上的帕子染透。
罗雀丝已经被染红,徐盈若无其事地将其缠好后,放在心口。
阵法对她的限制时强时弱,也不知柳江白找到毁去阵法的真正窍门没有。
“你还真是执着啊!”
木延沙哑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为了洗清江婵通敌、背叛师门的罪名,保全静山派的名声,你竟连她的脸也烧了去!你还真是她的好徒儿!”
徐盈手指微微抖动,旋即抽出软剑继续上前。
木延毁了耳目,虽看不见徐盈的动作,但也知道她不会放过自己,待咳出肺中的淤血,才道:“你这般维护她,即便杀了我,谁又能证明我就是摩诃门门主,证明我为那个人效力,来替你造势夺权?”
徐盈淡淡道:“你死了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罢,她手臂一抖,剑光一闪,脚下骨碌碌滚来一个首级。
徐盈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被烧毁的面容,心中复杂万千。
她料到原主的身份会给很多人带来麻烦,但没料到静山派之祸,是因原主身份而起,而她的师父江婵,又会以这种方式再次与她见面。
咔嚓。
阵法一角露出裂痕,无形的压迫感随着裂痕渐增而消散。
天边的乌色还在汇集,闪电若隐若现。
徐盈额角跳动,顺势跃开木延尸首一丈远,紧接着眼前电光瞬间劈下,直直将木延的尸首劈着!
雷鸣闷闷远去。
徐盈微微抬眸,眼中的猩红未散,正好对上迟迟赶来的那双惊慌无措的眼。
柳江白三两步从树上跃到徐盈身边,懊恼道:“是我太慢了吗?”
说话间,他们脚下的阵法已经消退。
徐盈见他身上也不比自己好多少,便知那老道的确是有些棘手。
她轻声道:“不是,是木延的话干扰了我。”她长话短说,“那道士在哪?”
道士被卸去双臂双脚绑在树根下,口中塞住他脏乱的衣角,以免咬舌自尽,唯一放过的双眼早已通红,充斥着恐惧,不住地摇头呜咽。
徐盈见他时,道士身边昏死过去一大片小道士。
“他们毕竟是鸿胪寺出来的,留几个活口做人证也好。”柳江白开口解释,“那老道审完若没什么用了,死了便死了,反正鸿胪寺还有一个。”
被堵住嘴的老道听罢,激烈地摇头。
徐盈体贴地说:“好歹也是见过几次了的交情,我待会儿亲自埋。”
老道目眦尽裂,发出的呜呜声似乎要背过去。
徐盈看也不看他,对柳江白道:“附近的摩诃门杀手还在,劳烦师兄替我望个风。”
柳江白本就打算替她守着,他知道徐盈是有些秘密要问这老道的,便也自觉地点头,只是徐盈那句平日里唤惯的“师兄”,今日听来格外生疏,因而背影也显得落寞了几分。
这些心思徐盈自然不知,她抬手按了按还在渗血的伤口,眼中泛起一丝戏谑,“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害怕?”
老道瞪圆了眼珠,徐盈也不给他撤掉嘴里的布条,继续道:“李氏派你们来杀我,又准摩诃门同你们联手,是太在乎他的江山了,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她半蹲在道士旁边,看着他惊恐的神色,平静道:“上次见面就说过了,李氏气数已尽,你们道士不是最会看运势的吗?怎么还替他卖命?”
她抽出道士口中的布条,“李氏要杀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如果仅仅是忌惮天变者的能力,那令永昌郡主让元寿识别出的天变者后,那些人被抹除的消息被徐家查明的第一时间,为何没有派人将元寿这个鱼饵看管好,反而令徐家将人捉了去?
如果是忌惮平安王张淑留下的旧部会起反心,李氏多的是借口能将那些旧部的权力收回打散。
若只是害怕徐盈这个天变者,在得知徐家收养徐盈的消息后,大可借口挟持就在京中的徐夫人和徐知武,来逼徐家交出徐盈,甚至还能顺势将徐家产业一举收为己用。
但他们不惜联合西厥的人,耗费十六年的国力,眼睁睁看着徐盈长大才动手,是在等什么呢?
照木延的说法,李氏和西厥的那个人,都是害怕控制不住天变者的能力,所以才齐心解决掉徐盈。
这个说法太狭隘,上位者再忌惮一人,也不会只顾着除掉对方,连自己的国力和百姓都不顾了。
“说话!派你来的人,究竟是谁!”
道士被质问的登时一颤,随后才道:“是皇后。”
徐盈挑眉。
“陛下龙体抱恙已久,朝中政务多有太子和长公主代劳。皇后虽是后宫之人,却到底也手握金印,更是出自张家!”
张家?
徐盈微微凝眸,“平安王待过的那个张家?”
道士点点头,“是,是曾经赫赫有名后来一夜间被抄家的张家。”
他顿了顿,继续说:“张家受平安王之祸被抄家,陛下感念皇后生育太子,扶持社稷有功,又避免后世被史官污名,便将皇后改为李姓。但抄家灭门之祸非常人能忍,江山社稷也抵消不了灭门改姓之仇。陛下服药多年,终于垮了底子,现在她终于能腾出手来,对付唯一的仇人了。”
引起抄家之祸的平安王已死,只剩徐盈这个孤女了。
徐盈沉默片刻,说道:“为了报仇,哪怕与敌人联手,甚至不顾自己家国百姓安危?”
道士苦笑道:“太子会继承大统,为皇后母家翻案。至于天下安稳如何,若太子得到天助,顷刻便能收回来,若得不到,李氏江山毁在他们手里,何尝不是报仇呢!”
徐盈一时无言。
除去张家恐怕并非是因平安王牵连,而是君主忌惮外戚已久,顺道找的借口罢了。
那位皇后报仇多年,却间接那么多人的性命。
赵家、永昌郡主、摩诃门、静山派、徐家……还有因碧茴草而死的籍籍无名之辈,以及被残害的那些穿越者,他们所遭受的源头,居然只化成了报仇二字。
不对。
徐盈眉宇紧锁,“你知道这种隐秘,皇后竟还敢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