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都哑巴了?对着梅姨娘有话可说,对着本小姐就无话可说了?”凌久站起身来,身形于日头下映出一道伶仃瘦影。
他一步一步走下石阶,影子也随之摇曳,仿若一条灵动的蛇,在地面上无声地游走。
“父亲于沙场上带出来的兵,必然是他麾下精锐之师,如今却在这后院被人当枪使,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凌久说着,伶俐的双眸一转,将几人在其提及梅姨娘时那统一瞥向一个高大魁梧亲卫的神色尽数收在眼底,不着痕迹地向他那边移了几步。
到那亲卫跟前,凌久轻轻抬起一只手,指尖沿着他的刀柄滑过:“这把刀,是父亲亲手赠予你的吧,看来你一定立了很多功。”
那亲卫闻听此言,身形猛地一僵,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凌久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故意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是怎么样的男子,能引得梅姨娘与他有染!”
“小姐!属下知错,此事与梅姨娘毫无关系,皆是属下一人所为。”那亲卫声音满是颤抖与惶恐,“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
“你一人所为?”凌久轻笑一声,“那你也太有能耐了。”
“你说,怎么回事?”言罢,目光又转向他旁侧那没藏住目光的亲卫。
“小姐……”他吞吞吐吐,显然是心中藏着隐情,但又念着同袍之谊,虽敬畏凌久身份,却也不忍将兄弟往绝路上送。
他嗫嚅许久,才艰难开口:“小姐,此事……确是有隐情,他并非有意背叛小姐,实在是那梅姨娘手段太过厉害。”
“你说。”凌久又搭上一人肩头,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他俩说的,谁是真话,谁是假话?”
那人突然被点,嘴巴开合几下道:“属下不敢胡言乱语,还望小姐恕罪。”
凌久不再为难他,正声道:“我理解大家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但各位今日既然在府中任职,就要守府里的规矩!”
陡然拔高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开来,惊得枝头雀儿振翅远飞。
墨竹在旁担忧地望着他,想自家小姐还未病愈,如今这般动怒,恐伤了身子。
但见凌久毫不退让地站在一众亲卫面前,此番直抒胸臆又与往日玲珑心思、行事谨慎的小姐判若两人,眉拧得更紧了些。
凌久缓了缓神色,再次开口,依旧压着嗓子:“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若你们还念着我父亲的恩情,还想在这府中安身立命,就把知道的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否则……”
言至此处,凌久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等我查出真相,你们一个都别想跑,我宁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
那身形魁梧的亲卫复又重重磕下头去,额前已现淤青之色,声泪俱下:“小姐,属下愿将所知之事和盘托出,只求小姐垂怜,救救小的家人。”
凌久蹲在他面前,与他平视笑了:“你说,我听听。”
那亲卫缓缓仰起面庞,目中泪光闪烁,满是悔恨交加之意:“梅姨娘暗中使人抓住了属下的娘和小妹,扬言若属下不按她的吩咐行事,就会对她们不利。她让属下将府里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小姐您的行踪和所做之事都告知于她,属下……实在是没有办法啊,小姐。”
“呵,”凌久轻笑一声,“只有他一人家眷吗?”
“还有我爹娘。”先前为这亲卫出言相护的那位,此时也抬起头来。
“还有谁?”凌久只一眼便知众人尚未尽言,瞧得众人皆是心头一凛。
“小姐,”角落里的一个亲卫抬了头,“……还有我娘子在梅姨娘处当值。”
“行,没有了是吧?”凌久面上似信了他们的话,起身站定,转身问那第一个亲卫,“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赵成。”
“你说,梅姨娘给了你家中多少钱,能让你这般卖命?”
“小姐,属下所言句句属实。”赵成声颤如拨弦,又猛猛向地上磕了个响头。
“你口口声声说梅姨娘抓了你娘和小妹,那我问你,她们被藏在何处,是何人看守,去了多久了?”凌久话是对着他说,目光却将在场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
赵成不再言语,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我也很好奇,梅姨娘若只是单纯地抓了你们的家人,为何你们一开始要隐瞒?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怎会因这点子事儿就怕成这般模样?”
凌久言毕,院子里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磕头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一下下撞击着众人紧绷的心弦。
“看来大家很不配合啊,那我即刻命人去将各位那所谓被抓的亲人寻来,倘若他们安好无恙,”凌久顿了一顿,语气发了狠,“我就送他们去黄泉。”
男人额头上已是血迹斑斑,混合着尘土,显得狼狈不堪,此言一出,他身子猛地一僵,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惊恐。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恐惧哽住了喉咙。
“说!”凌久断喝一声。
“是梅姨娘事先与我们商议好,若被小姐发现,就用家人被挟持的借口来蒙混过关,还许给我们好处,让我们在关键时候为她所用……”
赵成闭上眼,再睁开已无原先表演出的声泪俱下,变回了平日里寡淡的神情,仿若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戏,现在戏已落幕,他也卸去了伪装。
“府中的账目……”凌久明显察觉出冯嫽身体还没好,吼那一声喘好几下。
“也是属下算的。”赵成认了。
凌久努力抑制住自己微抽的嘴角。
这数学还真是体育老师教的。
没想到这梅姨娘在府中的势力竟已渗透到如此地步,账房甚至敢光明正大地把账目交给武夫来算。
“谁把账本给你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凌久放松下来,心下已然有了计量,他有的是法子慢慢与那梅姨娘好生清算一番。
她不是喜欢算账吗,那他就一笔一笔地跟她算。
“是吴伯。”赵成如实答道。
“你呢,谁给你的?”凌久不认识他说的人,转而去问那个娘子在梅姨娘身边的护卫。
“是属下娘子给的。”他道。
“你娘子是谁?”凌久心中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那吴伯一听便是在这府里有些年头的老人了,他还不打算现在就对上这些与冯嫽熟稔的府中人。
他娘子就不一定了。
看他刚刚的样子,大抵是还瞒着冯嫽两人的关系。
“她叫碧萝。”
不认识。
凌久默默记下这个名字,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微微眯起双眼露出一个堪称狡诈的笑,慢悠悠开口道:“你娘子倒是个贴心人,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你回去告诉她,若想继续待在这府中,就把梅姨娘的一举一动都如实报来,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那护卫听闻此言,赶忙跪地求道:“小姐,这差事她若是接下了,被姨娘发现了定然没有好果子吃,还望您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凌久怒极反笑:“我又不是那慈悲为怀的菩萨,专做饶人的善事。放你一马,再放她一马,难道我这成了开善堂的,干的是放马的营生?”
“她若是不肯从,明日我便寻个由头,把她发卖给那牙婆子去。”凌久神色越发冷厉,话语间的决然之意一听便能知晓,他这绝非是在说笑,而是动了真格的了。
那护卫面如死灰,本还想着再开口哀求几句,奈何刚一抬眼,便被凌久那冰冷的眼神给噎了回去,得了一喉咙冰碴,终是讪讪地闭了嘴,不敢再多言半句。
“明日晨起,我要在我的门前,见到她。”凌久警告道,“我劝你最好断了与她出逃的心思,否则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我都不会轻饶。”
“属下明白。”他赶忙垂首应道,语气里已没了情绪,只剩对主子的敬畏。
凌久目光从那护卫身上移开,扫视着在场众人:“你们也都听好了,今日之事若有半分泄露,我定让你们后悔莫及。你们以前如何被梅姨娘胁迫,我既往不咎,从现在起,若再敢有二心,我有的是法子跟大家耗。”
说罢便转身向屋内走去,连带着身边的丫鬟也忙手脚麻利地关紧门窗,生怕冷气闯了进去。
屋内墨竹屏退她人,悄声道:“小姐,您今日发了大火,可把他们吓坏了,只是这般行事,会不会……”
凌久捧起刚沏好的茶茗,打断道:“如今梅姨娘在暗处谋划,我在明处吃亏,若不狠一点,怎能让他们服我?”
墨竹点点头:“那明日……”
“明日本宫自会去上朝。”冯嫽抬眸,看向那二皇子凌川派来试探的太监福顺,心中谨慎,面上却作轻松之态。
“还望公公回禀二皇兄,本宫既在朝为官,自当尽忠职守,朝堂之事,皆依陛下旨意与国法而行,断不敢有半分僭越之举,还望二皇兄放心。”
福顺微微眯眼,干笑两声:“多谢三殿下赏脸,咱家这就回去给王爷回话,您可要记着今儿说的,莫要食言呐。”
说罢,甩了甩拂尘,带着一众随从匆匆离去。
未出百米,福顺拐了个弯儿,拉过自己带的小太监,悄声道:“瞧瞧,这三皇子今儿个是怎么了?往日里,无论怎么劝怎么说,都推脱着不肯去上朝,此番却应得这般爽快利落。”
他眼珠子滴溜一转,三角眼里便闪过一丝狡诈的光:“莫不是有什么后招?你且去安排个眼线,紧紧盯着他,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异样,都立刻回来报我,可听明白了?”
小太监缩着脖子,宛若一棵狗尾巴草,满脸谄媚道:“干爹放心,小的这就去安排,必是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哪怕是那地上的蚂蚁爬过,也把它窝给掀啦!”
“哼!”福顺冷哼一声,满是轻蔑道,“料他一介草包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说罢,他又整了整自己微皱的衣摆,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眼睛眯起,透出阴狠与算计:“他若是个安分的倒也罢了,若是敢在朝堂之上耍弄那些个腌臜手段……”
“王爷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