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过境，竹林娑娑，月光黯淡，满耳都是人偶的声音，血液撒成斑斑点点落在脚边的人偶额上，形如点睛。

人血点睛，借命成灵。

南柯挡在陆无尽身前，微微垂眼盯着他，身上的伤口被他一寸寸盯过，每盯一处，南柯的目光就暗几分。陆无尽好像又看到了那一晚的南柯，霸气威严，气场强大。不知道是不是陆无尽的错觉，南柯周身像是席卷着看不见的漩涡，而两人所在之地就是漩涡中心，无比平静，却暗藏杀机。

人偶四散而开，落在周围，有眼睛的面露恶毒，像是要把两人撕碎，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来，如森罗恶鬼，伺机动手；没眼睛的也蹦跳着寻找机会，被南柯扯断的银丝散在地面，断口卷曲，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你怎么来了？”

陆无尽还没缓过来，虽脸色苍白，但周身凌厉的气场不输南柯，眉头蹙起，比南柯外露的杀意更显沉稳，却也更具压迫感。他喘了口粗气，刚刚为了给秦沂争取机会，几乎用了反拧关节的力气，结果秦沂这小子不听话，叽里咕噜说一大堆，现在可好，人不见了，陆无尽还被围了。

好在南柯来了，连陆无尽自己都没发觉，他在看见南柯的一瞬间松了口气，但现场问题这口气松了，其他的担心又从心底冒了头。

他问这句话的本意，是想知道南柯是如何挣断那手指粗的麻绳。因此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落到他手腕上，看见其上蜿蜒的几道伤口模糊了血肉，毛刺扎在里面，南柯理也没理。

“竹林危险，我担心你。怎么样，我刚刚是不是来得特别及时，这叫.......英雄救美！”南柯叉起腰，颇有些骄傲道，顿了顿，又手指灵活地撬开陆无尽的拳头，顺走打火机，语气染上几分责怪，“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就算是在梦境，你不想活了吗？被火烧死可是很痛苦的死法，你不是最怕疼吗？”

南柯声音仍旧嘶哑，陆无尽盯着他，半秒后才开口：“毒还没解，对吗？”

南柯的气场在不知不觉间尽数崩盘，低下头，满脸自我反省的表情，周围的人偶看他这副样子，蠢蠢欲动。陆无尽深吸一口气，看向竹林，“秦沂不见了，先找找他吧。”

南柯没有多说，乖巧地点头，刚刚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仿佛是人偶的错觉，这群没有脑子的家伙面面相觑，突然不知道该不该动手。陆无尽先朝着秦沂被卷走的地方追过去，南柯紧随而上，身后的人偶也有跟上的趋势，南柯回头一个眼神，这些东西便都停在了原地。

小路上再次响起陆无尽和秦沂当时听到的奇怪声音，像是有人奔跑，又像是有人在喊着什么，这些人偶顿住几秒，又缓缓看向那边，被吸引着过去

南柯这才抬脚，余光闪过一抹血色，他追随着望过去，是第一个被陆无尽的血点了睛的人偶。他脚步缓了一秒，身体一弯，一把薅起那个人偶塞进怀里。

前面的陆无尽似乎脚步踉跄了一下，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南柯就追了上来，“怎么了？”

陆无尽摇摇头，“没事。”

竹林范围很大，陆无尽少有地跑得极快，在周围搜寻了一圈，最后体力透支，撑在竹子上大喘气，南柯从他身后走过来，陆无尽瞥了他一眼，无名火顿起，刚开始说和秦沂解决这边回去找南柯，结果倒好，南柯自己找来了，秦沂不见了。

这俩人是商量好了折腾他？

南柯一看他脸色就不对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的条件反射，当即站直身体，努力不让自己成为他撒气的工具，“咳......”

陆无尽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自己对他没辙，而且他也有些奇怪，他不是个会随便把气撒在别人身上的人，但在南柯面前，坏情绪像是有了倾泻的对象。

这种感觉倒是很熟悉，也有个专有词——窝里横。

但这种习惯往往建立在绝对的熟悉之后，两个人都了解彼此且确定对方不会离开自己，陆无尽为什么会对一个算不上了解的人产生这种需要长时间培养的习惯呢？

他不太懂，也无从思考。

唯一能做的，就是弄清楚南柯为什么总能出现在别人的梦境里。

陆无尽当然不能当个窝里横，只好压下没来由的怒气，横他一眼，又瞥见他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心又软下来，可面上不服，“你这个......回去处理一下。”

南柯比秦沂更不听话，当即摇头：“我不，我当然要陪着你。”

陆无尽眉头不满地皱起来，语气都带了些责怪，可又有种训孩子的感觉，既舍不得骂，又担心他出事。

“你是哥哥我是哥哥？我的话......”

“嘘！”南柯的手指忽然抵住陆无尽的唇，唇瓣干燥，血液湿润，带着若有似无的腥甜，顺着浅浅的唇纹，流进唇缝。

南柯抵着陆无尽躲在一棵粗壮的竹子后面，陆无尽完全不知道身后有什么，也不知道南柯究竟看见了什么，但高大的身影强势笼罩着他，好像能将其完全藏匿。

南柯盯了一会儿才松手，浑身紧绷的肌肉瞬间松下来，后退一步低头看着陆无尽，不用他问，就主动回答，“是昨晚村口那个门神。”

白色长袍在夜里太过明显，染上竹叶的影子，飘逸在林间，陆无尽回头的时候只看见飘起来的衣角，下一秒就被竹子遮住，什么也看不见了。

“不止是门神，还很有可能就是失踪的偶师。”陆无尽道，思索片刻，觉得秦沂在竹林里，这NPC也在林子里，没那么巧的事情，又道，“跟上去，我感觉他知道秦沂在哪里。”

陆无尽又窜出去，林子这种地形很容易隐藏，都不需要拉开很长距离，两人距离前面的白色影子只有十几步远，跟起来格外顺利。

所以前面影子突然消失，而村口出现在竹林外的那一刻，两人都愣了一下。

陆无尽站在原地，问身后的南柯：“偶师呢？”

南柯目光从他背影上移开，“不知道啊，嗖一下就没了，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陆无尽摸着下巴：“发现我们了不应该把我们引到竹林深处去对付吗？哪有把我们带回来的，怕我们在林子里迷路不成？”

南柯诚心夸赞道：“是个好神仙。”

陆无尽嘴角抽搐：“现在是夸他的时候？你这么崇拜人家，明天去庙里拜拜它，记得多给人家点香火，让人家保佑保佑你。”

南柯看向陆无尽，立即否认，“没有没有，我最崇拜的是哥哥！”

陆无尽嗤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道，“用不着。”

陆无尽猜不出偶师的想法，但梦境里的NPC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村口就在眼前，陆无尽没理由不进去。

如果他是一个人，他现在一定会进去，可秦沂呢？

他进入竹林后不见踪影，陆无尽不能丢下他不管，虽然这人不听话！

南柯一眼看穿了陆无尽的心思，道：“既然偶师会把我们带出来，说不定秦沂也被他带回去了呢？”

陆无尽恍然大悟，这周边的林子他们都找过了，就算是被吃了也该有点痕迹，可一路走来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矮树丛被压倒的痕迹都没有。

这说明秦沂在竹林里还是掌握了主动权的。

陆无尽被南柯说服，两人一起钻出竹林，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往村口走去，走到一半就看见了陆无尽想找的人。

秦沂站在门口，转身不知道说着什么，身后漆黑的屋里点着昏黄的吊灯，但什么都照不出来，只隐隐约约看见有个人在秦沂后面，死死拉着他不然他走。

“您看看曼曼吧，您救救她，救救她！”

“我已经跟你说了，粗略检查之下看不出她到底有什么问题，你要不想她出事，就乖乖待在房间陪着她，等我朋友回来好商量对策。”

“不.......您别走，我害怕.....我怕曼曼会出事。”

“松手！我要去找我朋友！”

秦沂的声音带了些怒气。秦沂虽然在陌生人眼里冷冰冰的，看起来不好接触。但他还算是三人里最礼貌的那个，也许是职业素养的作用，反正陆无尽觉得，能让他生气，说明郑宇已经缠了他好一会儿了。

“干什么呢？趁我们不在欺负小孩？”

南柯快走几步，把秦沂的手从郑宇爪下解救下来，他手上都是血，弄得秦沂手上也都是血。血在医生眼里是很脏的东西，秦沂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无奈地叹口气，不动声色甩了甩。

南柯绕过秦沂，挡在他和郑宇之间。陆无尽把秦沂拉过来，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他身上，两人这护犊子的姿态，让郑宇觉得自己惹到了他们。郑宇摆着手，语无伦次，“我......我没干什么......”

秦沂身上只有脸上被竹叶划出来的细小伤口，以及腿上那些被撕咬出来的伤。这些人偶没有牙齿，脑袋也是木头做的，咬出来的伤口并不深，只破了点皮儿，看着瘆人。

陆无尽翻来覆去检查一圈，确定人没大事，才跟南柯道，“没事。”

秦沂和陆无尽看见对方，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你没事吧......”

两人顿了顿，南柯也跟着问，没想到秦沂又难得生出几分默契，两人一齐望向对方，“发生了什么？........”

陆无尽和南柯对视一眼，松了口气。南柯倒是没什么，只看陆无尽没那么紧张，自己也跟着松懈几分。

他看向跪坐在地上的郑宇，问秦沂：“那这人是怎么了？”

秦沂就道：“我回来之后觉得不对劲，所以就去找你们，还没出门呢，就被他拉着去检查苏曼，苏曼浑身僵硬，感觉......跟我在竹林里的感觉一样，动也动不了。”

陆无尽这才想起来自己当时也是这样，后来南柯一来，这种感觉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想来这人偶也是欺软怕硬。

陆无尽抬起头，又问：“那你怎么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