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血泊中看着自己骨节泛白的手掌。

指尖还残留着遥子都颈动脉的震颤，所有谎言都在此刻碎裂，露出森森白骨堆砌的真相。

或许，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她记不清的年月，她确实拥有过父亲和母亲。

鹿菀在棺材中死死盯住华慕，说不清是种怎样的感情，她第一次庆幸自己还活着，可以分享华慕的痛苦。

空旷的营帐中满是血腥气，华慕突然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棺材走过来。

笃笃笃。

满室寂静中传来指节敲打木头的碰响。

鹿菀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姐姐。”华慕轻轻喊她，鹿菀咬紧牙关不说话。

“姐姐~”再开口竟是拉长的哭腔，鹿菀从没见过这样崩溃的华慕，以前的华慕无论做什么都是自洽的，老成的，可如今她仿佛从未长大，还是那个被遗忘在深宫中的蒙童，期期艾艾地叫着信任的人的名字。

只是再没人拉起她的手带她回家。

鹿菀纠结要怎么安慰她才能显得不那么像诈尸，便听见巨大的一阵响声，棺材盖被掀飞了，随后冷风扑面。

她睁眼时正好与华慕的眼睛对上。

华慕几乎是咬着牙，叫她的名字：“鹿菀！我都这样求你了，你也不能理理我吗？”

鹿菀忽然意识到，她的真实身份已经被识破了，不，是根本就没有骗过华慕！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皇宫起火。”华慕垂眸，扯出一个微笑，那日她放了火，撬开鹿菀的棺椁想与她殉情，里面却空无一人。“见多了默默付出死了都不让我知道的，这种假死还要我看着的，可真新鲜。”

华慕眼中布满了复杂的情绪，隔着一层模糊的雾气，鹿菀看不透，但可以确定的是，华慕眸中有着不可忽视的，浓重的自我厌弃。

“我很不堪对吧。”华慕的声音称得上温柔，然后，她给了自己一掌。

“……”鹿菀直接愣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眼睁睁看着细细的血丝顺着华慕的嘴角滴落下来，而她随意抹掉唇畔的血迹，摇摇摆摆地爬进棺材，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吓着你了，对不起。”鲜血像是被抹掉的胭脂，沿着唇畔蔓延出长长的红色印记，血滴顺着衣摆坠落。

华慕躺在了鹿菀身侧，向她耳语：“别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我只是想要你开心。”

“你想让我变好。”华慕看上去倦怠又伤感：“没能让你如愿，对不起。”

“姐姐，你就不能原谅我吗？你还是不肯认我吗？”滚烫的泪珠顺着鹿菀的脖颈滑进心口，空气中的血腥气更浓，华慕紧紧抱着鹿菀，若是有人走进营帐，便能看见这幅诡异至极的场景。

她们二人在棺椁中拥抱着，像两具死去已久的尸体。

鹿菀开始害怕，心软带来的后果那样惨烈，惨烈到她不敢再相信她对华慕的爱。

久久没有得到鹿菀的回应，华慕眼中光亮迅速衰败下去，唯余一片空濛，很小声地说：“我知道错了，我会死的。”

心口传来一声极轻的崩塌声，随后便是轰隆隆的巨响。

营帐外喧嚣无比，随后火光炽腾，人声交错“走水了！有埋伏！陛下还在里面！”

鹿菀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华慕的呼吸声越来越轻，沈棠的话忽然浮上心头。

“我们陛下有位心上人，可惜死在了关外，她一直怕她孤独，携棺椁出征，待一统南楚之日，或许就要下去陪她了。”

但是她还活着，华慕为什么还要一心求死？

疯了，全都疯了。

对她来说，伤害了鹿菀，请求原谅的方式就是去死好了。

鹿菀竟然能理解她扭曲的脑回路，她连忙大喊：“系统，系统呢？她不是天命之女吗？她不是世界中心吗？你倒是管管她，救救她啊！”

系统机械的声音传来：【检测到主角自愿放弃生命，为防止世界崩溃，主角光环已变更，变更后主角：沈棠，即将回收原主角，回收方式:遇火。】

滚滚浓烟涌入帐中，外面的人忙着救火，气温滚烫，但怀里的人却逐渐冰凉，鹿菀终于意识到：“所以当年你让我救下沈棠，就是因为检测到华慕的不确定性，好随时抛弃她吗？”

系统沉默许久：【贵方作为我们的玩家，任务成功后，有权离开这个世界。是否启动回归程序？】

“我不走，我才是这个世界的天命。即使一切都弃她而去，我也不会离开她！有没有什么办法，一定有办法救她的对不对！xx系统我x你爹！救救她啊……”

【为保障贵方生命安全，倒计时结束后将自动遣返，20，19，18……】

“任务奖励，对！我有还任务奖励，我要用“如影随形”，我要绑定她，我要带她走！”

【4，3，2，1……】

·

键盘声在凌晨三点戛然而止。

昭宁二年，女帝驾崩于南征途中，大将军沈棠继位，奉北乾宗室白清宣为后，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陆晚盯着文档里的【全文终】，一时间有些恍惚。

而已经“驾崩”的那位前女帝，杀人无数的暴君，此刻正赤足窝在沙发里和读者对线。

华慕和鹿菀刚从icu被抢救回来，二人都有点吸入烟雾和轻微烧伤，鹿菀本来想拉着华慕做个全身体检，可在她第十三次说出“治不好姐姐孤要整个医院陪葬”后，鹿菀选择买药回家慢慢养。

现在是她们回家的第一个月，经历了一堆鸡飞狗跳的解释，华慕终于相信自己是因为被爱长出血肉的纸片人。

“姐姐，你把我写的太坏了！她们都骂我，我明明很乖的。”

“啊对对对，你最乖，你单手掀人棺材盖！”

“当时我好伤心，姐姐你也不哄我。”华慕可怜兮兮地看着陆晚，陆晚还是忍不住心软了，连忙抱着她顺顺毛：“他们骂你，你就当他们骂狗!”

“好。”华慕丝毫不觉得陆晚在嘲讽她，顶着“千古一帝”的ID开始在评论区大放厥词：“只有我配给姐姐当狗，嘻嘻。”

立刻有人追评：“真狗啊，沈棠在后方吭哧吭哧平乱，这边恋爱脑在追老婆，难怪你会被系统踢下桌！”

华慕不甘示弱，继续打字：“天子心事，难道不是一等一的急事吗？”

评论区网友瞬间炸毛：“语C也要有限度啊！你真的很装！”

于是很装的女帝捂着已经快好的伤口要姐姐吹吹，并顺势扑进陆晚怀里要贴贴，就在这时候，编辑的电话打过来了。

陆晚只好一边接电话，一边用华慕用教她的手语说“不要”。

华慕突然笑了，伸手掐断了电话，顺势把头埋在陆晚耳边低语。

“姐姐，其实我教给你的是假话。”

“这句话的意思不是不要，是要。”

陆晚一边沉溺一边骂她心思深沉，早看破了自己的身份在村子里的时候还要装不熟。

“我得想想办法啊。”华慕委屈道：“谁让姐姐对旁人皆是予取予求，唯独对我拒之千里。”

鹿菀咬着下唇，憋得难受，想骂人。

窗棂上的风铃，碰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华慕仍旧会在深夜里梦魇，她会想起遥子都，想起祁皇后，想起鹿闻锋，甚至想起白君词。

但是现在有陆晚陪着她，一遍一遍讲给她听：

“阿九，会有人爱你，我一直爱你，从动笔的那一瞬间，不，在构思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