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低笑着冲他道:“老婆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俞轩挑眉，手上的筷子戳了戳餐盒里的香菇，语气淡淡:“挑出来。”
“好嘞。”李炎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拿出一双新筷子，还真将香菇一个个都捡了出来，“用不用把洋葱和木耳也挑出来啊老婆？”
俞轩没回答，等他将菜捡干净了，才又道:“别浪费了。”
少爷被接连砸了好几声“老婆”，心里头不太敞亮，开始故意刁难起人来了。
模样和和气气的，倒显得好像全是对方的过了。
李炎:“？”
他的视线落在纸袋子里、那十来片被自己亲手扔进去的油津津的菜上，内心挣扎片刻，表情几度狰狞。
三秒后，他干涩地舔了下唇，索性也不再维持那股子和善:“不吃。”
俞轩愉快地点头应允，撂了句话给他:“好，以后再喊一次，腿给你撅断。”
李炎悲愤抬头，正迎上对方促狭的目光，窗外的晨光清清淡淡，落在身上平添了些安闲，俞轩静静凝视着他。
只一瞬的趑趄，心头那点不满还未蹦跶两下，便立刻消了个干净。
“我听老婆的。”他突然捞起纸袋子，一筷子伸进去，夹起就往嘴里送，“其实这味儿也还行。”
边低头嚼边抱着袋子，莫名像条护食的大狗，轻易便斡旋了局面。
看着他的动作，少爷有些懵，连拿着筷子的手都显得有些无处安放。
——敢情你丫为了句不着四六的称呼，嘴都不挑了是吧。
但看那小子吃的模样还挺欢，俞轩抿着唇也没再开口。
班里选出的演讲委员是个能顶事的小姑娘。
铃一响，她便站上讲台——
“同学们好，我叫李言，语言的言，是咱们班暂时的这个，演讲委员啊，我知道大家都没有时间准备稿子，今天就让我先来给大家整一段这个即兴演讲，不过明天开始就要按座位轮人了哈……”
俞轩难得主动找同桌说小话，他手中的直尺戳在李炎袖子上:“同桌，这姑娘名字跟你同音。”
李言:“……”
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曾经的班里有两位名字发音相似的同学一起失去了姓名……那他俩呢，应该不会也因此失去姓名吧。
墨菲定律说“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
“你跟咱班那个旗手的名字一样？”
休息时间，教官听着李言的自我介绍，提出合理质疑。
小姑娘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无奈解释:“教官，他是炎热的炎，我是语言的言。”
教官摸着下巴，目光在她和李炎之间逡巡几轮，定论:“那这样，以后这个女李言就叫李大，男李炎就叫李二，不容易混。”
“行不行，李大？李大归队。”
李言:“……”大可不必。
“行么，李二？”
李炎:“……”您是老大听您的。
听着学生堆里此起彼伏重复的“李大”和“李二”，李炎和李言双双垂泪，两人都无比清楚，他们已经失去自己的姓名了。
当天晚上在教室上晚自习，这称呼就已经传进了班主任皇甫慎的耳朵里。
她笑道:“正好不知道该怎么叫你俩，那以后就叫李大和李二吧。”
经过一整天的熏陶，李言已经习惯了，但李炎觉得还能再挣扎一下:“我俩能换换不？”
被皇甫无情驳回:“换来换去的容易混。”
“行吧。”
李炎垂头丧气地趴回桌子上。
在家他上头没有哥哥，这辈子头一回被人这么称呼，怪稀奇的，但一想到这称呼可能要伴自己三年，又觉得挺糟心。
俞轩瞅他怪泄气，思量着开口安慰:“想开点，千古一帝李世民也是李二。”
李炎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你喊吧，我不介意。”
俞轩将这两个字捻在嘴边，细致琢磨了下，才笑盈盈喊:“李二。”
和风细雨的，还怪好听。
李炎凑近，压低了声音应他:“诶，我在呢老婆。”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俞轩抿上了唇，换成李炎咧嘴笑了。
俞轩:这倒霉孩子，不能给好脸的。
得商量一下。
片刻后，他正色道:“您别总调戏我，成么？”
李炎挑眉:“怎么……”突然这么正经。
他敛起神色，跟着认真起来，语气沉沉:“我不是在调戏你，我是在虔诚地喊你，我的……”
“俞轩同学。”
接着，他略微抬头，抿唇，舒展了眉眼去瞧俞轩:“你要是实在不喜欢，那我就不喊了。”
他知道，自己用力抬眸时总会露出下三白，显得太劲儿，俞轩通常是不喜欢的。
考察三年了，只有摆出这幅表情，才最能让人觉得他无辜单纯、惆惆怅怅的，也容易使对方受他摆布。
这个法子他屡试不爽。
果然，被他盯了不到两秒，俞轩便无奈地偏过头，叹出了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想喊就喊吧。”
他从善如流点头:“好嘞老婆。”
俞轩:“……”
可恶，被拿捏了。
教室里只留了最后面的两盏灯，多媒体上播放着教育电影，许是看他们整体纪律不错，时间没过半，教官和班主任便一前一后相跟着出去了。
李炎往俞轩那靠了靠。
前桌的男生突然回头，敲了敲两人的桌子:“嗨，哥们儿扑克牌，玩不玩儿？”
说着，他从桌子底下摸出一副刚拆封的扑克牌。
“俞神，你也玩不？”
他同桌的男生也转头看着两人，昏暗的灯光下，表情和动作都显得神神秘秘。
李炎没什么兴趣，蹙着眉正要拒绝，俞轩却似乎来了兴致，立刻停下笔，抬头问:“怎么玩儿？”
“想怎么玩儿都成，双扣也行，我这儿还有一副牌需不需要。”
他手伸进桌兜里左右掏了几下，果然又掏出一副牌来。
他同桌瞪大了眼，快速从他手里夺过牌，惊喜地小声喊:“俩副牌？还是你牛逼。”
他嘿嘿笑着应承:“咱一向准备充分。”
再对上李炎那张冷脸，两人笑容不免僵了僵，社牛的男生语气生生染上了怯:“那，李炎？你……玩不玩？”
李炎往俞轩那边瞥了一眼，才答:“玩儿。”
“好，那我洗牌。”男生将两副牌糅在一起，厚厚的一摞翻不出花，他胡乱过了两下手，又分出一半递给同桌交错洗。
俞轩敲了敲桌面，抬手示意斜前方的男生跟自己调换下座位。
刚要起身，就被李炎拉住一侧胳膊，强硬地摁在座位上。
他轻抬了眉，笑盈盈问同桌:“怎么了，不想跟我一队？”
李炎用上的力气不小，偏偏模样看起来低眉顺目，道:“坐着吧。”
前桌的男生适时插上一嘴，笑着对李炎说:“那咱俩一队，高云秋跟俞神一队。”
“嗯。”
他回一个单音节，龙琦撇了撇嘴，也没再说什么，只将牌置在桌面上让人接。
几局后，高云秋叫了停，胜负参半，战局紧张，已经有好几个学生拽着板凳围了上来，瞪着眼睛颇为认真地旁观战局。
他叹了口气:“光这么玩儿没啥意思啊，我有点儿没参与感，——诶，你们是不是记牌了？”
俞轩满脸无辜色地摇头，旁边的李炎则分了高云秋一个冷淡的眼神:“没。”
“不玩了不玩了。”高云秋撂下牌。
旁边立刻有人凑上来想接替他，沈安州拨开几个男生的脑袋也挤了进来。他张开双手，手心里捧着十几枚白色的云子，摊在桌面上，故作平淡的声音里透着股子掩不住的期待:“筹码。”
高云秋顺势让了位，摆手叫他上:“正好正好，你来玩吧。”
沈安州也不扭捏，一屁股坐上他的位置，又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拿在手上开开合合，素色扇面上的玄色纹样若隐若现。
此时，俞轩也拽了凳子站起来，抬手招呼围观群众:“我这还有个位子，你们谁玩儿。”
让了位置，他提着板凳去了第三排的过道。
小姑娘狄泽的座位就在那里。
沈安州和新加入的男生配合打得不熟练，刚开的几局把握不好节奏，一直被龙琦和李炎压着打，两人面前的筹码越来越少，对手的筹码越堆越多。
直到第三局的间隙，沈安州放下手中的扇子，抬头看向对面的男生，委曲求全道:“这次我配合你，你别到半程就乱节奏。”
对面男生满头大汗，脸上表情颇有些忍辱负重，闻言，点头允声:“好。”
一局又开。
“这牌真烂。”沈安州拧着眉，黑漆漆的眼眸扫过其他三人的手，下一秒，他的神色变得晦暗起来。
旁观的有个学生噗嗤一笑:“确实挺烂，你们这把又要没。”
到了中程，对面那男生刚要出牌，便被沈安州抬手制止了，他再次拿起折扇，扑在身上扇了两下，扇面上“知天下”三个字跟着晃。
他冲男生轻摇了摇头:“先等等。”
四个来回后，周围几个开了上帝视角的学生里有人惊呼:“蛙趣，沈安州知道他们手里的牌啊？”
有人回他:“可能算牌了吧。”
另有一人笑出声，道:“两副牌很难算出来的，应该是巧合，不然前三局不至于输那么惨。”
后半程的沈安州像是开了挂，带着自己的队友绝处逢生，一手烂牌愣是起死回生，这把逆风翻盘将不信他的人啪啪打脸。
接下来的几局，沈安州突然开窍了似的，不再被压制，他的队友也逐渐进入状态，两人与对手变得势均力敌。
连赢两局后，他一手指尖捻了枚云子，一手执扇，睨着李炎，开口嘲讽:“就这？”
李炎没应，望着他手中的折扇，目光隐晦。
下一局赢的是李炎和龙琦。
抬头正对上沈安州投过来的半是挑衅半是不屑的视线，李炎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而伸臂朝前排喊了声:“俞轩，过来替我玩两局。”
昏暗的多媒体光下夹着稀微几盏小台灯光，影影绰绰打在教室前排，正在跟狄泽捋剧情的俞轩闻声回头，脸上挂着迷茫。
看李炎手臂还没放下，冲他示意着，颇有些不容置疑的意味，他便默默提起小板凳往回走，起身前还特意叮嘱狄泽:“你认真看，回头要讲给我听的。”
片子正播放到高潮部分，小姑娘眼珠子不离屏幕，只敷衍点了两下头。
刚走回去，李炎便将他手里的板凳拉开，摁在自己座位上，自己则坐在了他的斜后方，明摆着要观战。
对面的沈安州突然冲他一拱手，说的是句谦虚话，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张狂:“俞哥赐赐教。”
这人长得甜，声音也清亮，只是眼神却暗沉沉的，盯着人瞧时总透着股子森然。
见他笑，俞轩也跟着柔柔地勾起唇。
说是赐教还真是赐教，两局都没让沈安州在他手底下讨到好，俞轩压下牌，微笑算作对他开场时的回礼。
沈安州:“……”
对局结束，他看着手中攥的四张剩牌，缓缓皱起眉头，落在俞轩身上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
加上跟李炎的那场，他连输三局。
视线再落到后面的李炎身上，那人眼中写满了嘚瑟，仿佛赢的人是他自己。
片刻后，沈安州拿起两枚桌上暂代筹码的云子，递到俞轩面前；同时，期许地开口:“挺不错的这技术，你会不会下围棋？”
“略懂。”俞轩学着他一开始的样子谦谦虚虚地垂下首。
不知何时围观过来的狄泽吐了吐舌头，摇头晃脑地重复了一遍他们的对话:“会不会下围棋，略懂~”
吐字含混不清，再配上主人扭捏的动作，简直阴阳怪气到了极点。
另有一女孩勾上她的脖子，同她嬉笑:“哈哈哈哈哈哈哈，阿泽你是在学他俩说话吗哈哈哈好搞笑……”
俞轩抬头，发现电子屏上早已滚动起了影片尾的字幕。
狄泽这是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