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哭过后,陆行舟自觉丢脸,他一个外来魂,跟阿强认识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两年,减去在溪镇读书练武的日子,他跟阿强的情谊还真没有特别深。但现在看起来,他比陆家任何人都要伤心,是因为他最容不下背叛吗?陆行舟不知道。
陆家几人望着抹眼泪的陆行舟。
陆行舟很不好意思地低声说:“我打听到,阿强将锦鲤卖去了溪镇,而锦鲤又被卖给了一个姓崔的鹤州人,我想去鹤州找回锦鲤。”
陆行远诧异道:“鹤州山长水远,一来一回起码要十几日,而且你也不知道买走锦鲤那人的具体姓名和住址,恐怕很难寻回锦鲤,不如别去了。”他实在不明白,一条锦鲤而已,值得陆行舟这样漫无目的地追寻吗?
陆金英没说话,她向来赞成陆行舟的一切想法,但这次她觉得不值得,若是锦鲤还在溪镇,多费一番功夫寻找也无妨,可鹤州确实很远——对于他们这些没有出过溪镇的人来说。
陆望摇头不语。
陆行舟知道,如果他坚持要去鹤州找锦鲤,是一件很不讲理的事情,可他没有办法,这是主线任务,他必须要做。他扯了个谎:“我总是梦见那条锦鲤,它在梦中已经修炼成仙,说要报答我的养护之恩。这样频繁的梦恐怕是真有征兆,所以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想把锦鲤找回来。”
古代人确实迷信,听到陆行舟这么说,陆望说:“去吧,去书院和武馆请二十日的假,爹给你多准备些盘缠,在路上不要省钱,平安第一,若是实在找不到,也不要固执地留在鹤州,快些回家。”
陆金英下定决心:“小舟,我同你一块去。”
陆行远赞成:“你们一起去,我和爹也放心些。”
陆行舟感激地说:“好,我跟姐姐一起去鹤州,不管能不能找到锦鲤,我们都会尽快回来的。”
出门远游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小事情,陆行舟和陆金英将包袱解了又扎,扎了又解,反复十数次之后,才确认没有遗漏必备的物品。
两人雇了一辆马车,就往鹤州去了。
路上,陆行舟将窗帘拨开,他和陆金英看着窗外的景色,脸上流露出相似的兴奋。
被冬天熬得病恹恹的树重新抽出绿枝,在微风的吹拂中跳起舞来,碧草茸茸地铺展了一地,啾啾鸣叫的鸟儿低空盘旋,追逐打闹,入目皆是好生机。
陆行舟撑着两颊:“以后有空了,得带爹和哥也出来走走。”
陆金英笑着说:“爹放不下家里的地,哥也快有嫂子了,哪能这么潇洒,说出来就出来。”
“爹放不下家里的地,那我们可以冬天再出来,哥哥若放心不下嫂子,就把嫂子一起带出来,这是多简单的事呀。”
“真是个小孩。”陆金英笑意变浅,“要是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就算不简单,也不会是特别难的事,姐姐,你不要‘为赋新词强说愁’。”
“好,我现在不说愁,你以后也不要‘却道天凉好个秋’。①”
陆行舟愣住:“姐姐,你偷偷读书去了?”
“什么叫偷偷。”陆金英哼了一声,“我虽然不识字,可当初大哥读书的时候,我也没少听他背书。”
陆行舟突然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书院读书吧,我帮别人写课业给你交学费,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啊?”
“溪镇书院全是男子,我若是去了,一定会被特殊对待。不管这‘特殊’是好是坏,我都不想这样。”
“是哦。”陆行舟刚刚一时起念,倒是忽略了这点,“不去书院就不去吧,如果姐姐想识字,我可以教你。”
“我不知道,爹想让我嫁人了。”
“啊?可是你才十八……”陆行舟止住声音,在现代,十八岁才刚刚高考完,可在古代,十八岁谈婚论嫁都算晚的了。
“等哥把嫂子娶进门,爹就要给我挑人家了。”
“你想嫁人吗?”
“我没有想嫁的人。”
“那就不嫁,爹那边先拖着。”
“到时候再说吧。”陆金英拍了拍陆行舟的头,“现在当务之急,是去把你的锦鲤找回来。”
七日后,两姐弟抵达鹤州城外。他们站在气势恢宏的城墙下,砖瓦古朴,每一块石砖好像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他们抬头看城门上铁画银钩的“鹤州”二字,一撇一捺,尽显风流。
二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走入主城的路上一直睁大眼睛,瞧什么都觉得很特别,很厉害。鹤州集市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找到,远处居然还有表演杂技的班子!姐弟俩驻足看了一会,看到精彩之处,他们喝彩欢呼的声音掩盖了周遭的声音,班子散场的时候,两人还意犹未尽,不动声色地盯旁边的人给了多少银两,他们就给了多少。
“鹤州城真好!”陆行舟心情激荡。
“是的,下次一定要把爹和大哥也带出来。”陆金英面色通红,难掩激动。
所幸陆行舟还没被鹤州的繁华迷昏,仍记得自己的任务:“我们现在先去客栈,然后到处打听下崔氏人家。”
两人挑了家看起来还不错,但又不算这条街上最好的客栈入住,房间的价格不便宜,陆金英有些心疼银两,陆行舟看出来了,他也心疼:“我们就住这一两晚,等找到锦鲤马上就走。”
陆金英说:“好。”
他们把包袱放下,然后下楼去厅堂吃饭。
点菜的时候,陆行舟问小二:“伙计,请问你知道城中有几户姓崔的人家吗?”
小二语速极快:“姓崔的人家可多了,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不过说到最出名的啊,就只有一家——鹤州崔氏,鹤州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两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
陆行舟想,那人长得很贵气,应该是从富贵中浸淫出来的气质,有钱多半有名,说不定还真是小二口中的鹤州崔氏。
陆金英说:“没错,我们是外地来的。”
小二问:“你们问崔氏做什么?寻仇还是报恩?”
陆行舟问:“找崔氏的人,就只有这两件事吗?”
“十有八九。”小二漫不经心地说,“崔氏是江湖世家,江湖上不是恩就是怨,还能有什么事?”
因为陆家二人没给打赏的银两,所以小二也没再说什么,等他们点完菜就走了。
陆行舟和陆金英一致决定,吃过晚饭后先去崔家问问情况。
崔家门口。
好大的门,好高的牌匾——陆家二人仰酸了头,才看得清那游云惊龙的崔家二字。
门房打量着这两个穿着寒碜的人,问:“你们做什么?”
陆行舟长话短说:“你好,我有一条锦鲤,可能是被崔家人买走了,我想进门询问,如果确认在崔家人手中,我想将锦鲤买回来。”
什么?这人怕不是疯了吧,都是些什么胡言乱语。莫说这件事情还没有根据,哪怕有根据,这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怎么能放这两人进去?而且这两人根本不会做人,连银子都不晓得往前递一递,门房于情于理都不想给他们通报:“走走走,这里不是你们想来就来的地方。”
陆金英说:“我们不是想来就来,我们是有事相求。”
门房冷笑一声:“在这里,有事相求的人多得去了,我要是不加辨别把人全都放进去,这门房也不用当了,趁早卷铺盖走人好了。”
陆金英一时语滞,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陆行舟拉住了陆金英的袖子,摇了摇头。
两人原路返回。陆行舟说:“看这个样子,门房不会放我们进去,我打算等深夜再去崔家探探。”
陆金英问:“怎么去?”
“翻墙。”
“我没翻过墙……”
“姐姐,你不用去,你留在客栈好好睡觉,我去就行了。”
“可我答应了爹要好好照顾你,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夜访崔家,而且我也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再怎么说,我也练过两年的武,身手不差,偷偷进崔家看一眼,还是没有问题的。姐姐,你听我的,就留在客栈吧,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你先别睡,在客栈等我回来。我会尽快回来的。”
“……行吧。”陆金英毕竟不会武功,她想去,却不想成为陆行舟的拖累。思索再三后,她答应了陆行舟的请求。
陆行舟回客栈换了一身黑衣,脸就不蒙了,他想,反正没有人认识他这个无名小卒。而且此时他还挺自信,觉得自己不会被崔家的人发现,所以也不必蒙脸。
月奋力地往上攀爬,蜷缩着身子,将自己钩在夜色中,陆行舟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轻手轻脚地从窗边跳下去。他住在二楼,往下跳轻而易举。
陆行舟觉得自己在夜里成了一阵风,黑衣服是真的不显眼,他跑到崔家,双腿一蹬几步跳上墙头,贴着墙身轻盈地落在了地面。
崔家很大,亭台楼榭长廊假山什么都有,也不知道他们会将锦鲤放在什么地方,陆行舟没有明确的方向,决定从南到北在崔家绕一圈,眼珠子往四面八方扫测。
“什么人?”一道声音自房内传来,陆行舟只感到“铮”的一声,好像有谁拨动了琴弦。
一个男人轻飘飘落在了陆行舟的对面,他面似玉,发似墨,身如松,一双眼冷如琉璃,紧紧盯着陆行舟:“不知阁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