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找到了芙芙的身影,才发现她沿着赤焰族在巨大树干上留下的落脚点,一步步正往树顶的平板处攀爬。
伍瑭慢慢靠近,亦步亦趋,芙芙最开始有些不适应,还会有踩空,往下滑上几阶,还好是有惊无险,伍瑭眼神跟随,生怕有个什么意外。
但见芙芙与自己对视一眼,笑得明媚,伍瑭便也不再担心,将注意力更放在了自己脚下。
终于到达树顶的平板,芙芙置身于阳光之下,伸出一只手捧着眼泪却也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
“瑭,是阳光!是阳光…”
伍瑭点点头站在她身后,眼看芙芙逐渐哭的哽咽,伍瑭将她揽入怀中,“傻瓜,你辛苦了。”
“你也是!”芙芙轻轻回应,一回头便撞进了那双满布星辰的眸子里。
两人刚刚经历混战,略显狼狈,但在阳光下,却成了对方眼中最美的样子,两颗心逐渐靠近,呼吸逐渐交织,心跳也一起同频。
窝在伍瑭怀中,芙芙安心不少,呼吸也逐渐平静,迷迷糊糊间只听见伍瑭问些什么,“你…占卜…”
“占卜…嗯!没事的…劫刚过…明天再…”芙芙喃喃回答着,却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突然清醒过来。
“啊?什么占卜?”
伍瑭冷着一张脸,将芙芙整个人都放正在自己面前,“你是不是根本不信我?”
芙芙被伍瑭盯的心慌,只一味的摇头却没有答话。
回想起自己占卜的过往,第一次是太常寺里自己被暗卫围杀,伍瑭会自尽;第二次是皇宫中孙葛射出的短箭带阎丝花,伍瑭会被寄生;第三次是山洞内木易霖制造的白色怪物,伍瑭会被掏心;第四次是战场上赤焰族长的弯刀,伍瑭会被刺穿,芙芙重新与伍瑭对视。
芙芙轻轻将伍瑭捧在掌心,话语也变得轻柔:“我没有不信你,我最开始被老盛头胁迫占卜的时候我听不情愿的,甚至因为替你承受所谓的因果循环而对你也有些厌恶。”
伍瑭回握住芙芙,眼眶里逐渐蓄满泪水,却听见芙芙继续说到:“但渐渐我想明白了,我其实只是害怕失去你,我厌恶的是我们七岁时一起在太常寺看见你的长辈吞仙丹一事,我不想你成为下一个,所以瑭让我为你占卜吧!我现在是心甘情愿的,我愿意的,你明白吗?”
这次摇头的换成了伍瑭,眼泪也再止不住,“我不愿意,芙芙,就算是为了我好吗?别再占卜了,你仔细想想那些生死劫,是不是只要有我们俩,就一定都能化险为夷,所以我只要有芙芙在身边就好了。”
芙芙帮伍瑭擦干眼泪,点点头扑进他怀中,紧紧抱着。
两人重回地面时,希之幽怨的飘过,冷哼一声更是差点要翻上白眼,“你们真的还不打算告诉我,佘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芙芙笑得合不拢嘴,推推伍瑭,“要不就告诉他算了,你也别太小气了不是。”
伍瑭点点头,这才见芙芙开始畅所欲言。
“还记得之前你说过些奇奇怪怪的话,总之是抱憾终生什么的,我觉得你应该喜欢你家少主,他觉得你应该是对我有心思,所以将计就计。”
“总之就是你找木易葛的事我们早就知道了,婆婆也知道木易家的人要谋反,那天大家在完成祭神大典的同时演了一场戏。”
希之气的跳脚,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极力撮合的两人竟然是这副面孔,“好好好!我把你们俩当朋友,你们俩各自把我当情敌是吧?所以那一场大戏就为了骗木易家的几个人?”
芙芙摇摇头,将两人都拉近,“当时在暗处的还有以血月为图腾的霜隐一族,因此我也知道了蛊虫的秘密。”
“蛊虫?”希之压低声音,芙芙则将声音压的更低,“是啊!其实阿悠娅中下的蛊虫,寿数只有五年,五年后若不再次种蛊,只需要每隔七日痛上三次二十一天,便可解蛊,大白话就是蛊虫寿数尽了。”
能忍过此等剧痛一次的人就是少数,更何况还是在不知道其中关键的条件下,以此大多数人会逃回佘国要求重新种蛊,少数人会选择自尽,能等到蛊虫寿数耗尽的人目前只有一个——霜隐胧。
隐忍数年,受木易族欺压,等待反击的最好时机将木易族击溃,也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
“我懂了,也就是说当日演的那一场,一是为了取得佘国大祭司的信任,让她告诉你更多秘密;二是让霜隐一族误以为木易家与佘国内乱,他们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不会擅自出手;三是欺负我!”
希之从细声细语逐渐将声音放大,最后一句将芙芙与伍瑭吓得弹开,却发现伍瑭始终将芙芙护在怀里。
希之不由得就是一番咬牙切齿,“太过分了!我与你们俩绝交!”
看着希之气呼呼的背影,芙芙与伍瑭笑作一团,“要不然我们还是寻个机会道歉吧!”
“为什么?不道歉…”“你是真的有点过分。”……
——
木易葛踩着厚厚的积雪回到故乡,靴子碾碎了冰层下发黑的碎骨,跟随他回来的几人已经怔在了原地,这番景象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惨烈的多。
突然远处似乎传来一声虚弱的狼嚎,木易葛蹲下身扒开雪堆,露出一面烧焦的狼头旗帜——那是部落的象征,旗面上用他妹妹出生时的头发绣着狼的眼睛,如今这面旗正被埋在污泥之中。
多年前离开的浪子,终于带着满身伤痕回来了。
曾经这里立着巨大冰狼雕像的祭坛,如今也只剩下满地碎冰。木易葛捡起一片狼耳朵形状的冰块,里面冻着一缕灰白头发——这似乎是当年自己母亲被处决时,他从刑台上偷偷割下的。
“你胸口的狼印记还在吗?”沙哑的声音从冰洞里传来。一个只剩半张脸的部落长老从里面爬出来,只见他的左眼窝里插着象征族长威严的狼牙匕首。
“你父亲临死前...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喂了最后一只守墓狼...”
木易葛撕开衣领,露出心口狰狞的狼爪伤疤。长老突然发疯似的用腐烂的手抓向疤痕:“这疤是用你娘的骨头磨成粉,混着冰狼血烙上去的!每晚睡觉时,都能听见狼魂在啃你的心脏吧?”
木易葛面无表情,好像只要自己装作在听别人的故事,就不会再有心痛。
沿着冰台阶走下祭坛地洞,墙上历代族长的狼形石雕全被挖去了眼睛。洞穴最深处,三只小狼干尸围着一块石台,上面摆着木易葛婴儿时期用的狼皮襁褓,沾满发黑的血迹。
“你出生那天...你爹杀了九匹白狼才选出一个奶娘。”长老的独眼在黑暗里发着绿光,“后来他把那个女人砍去四肢做成人棍,关在这里喂奶...直到你断奶那天杀了她...”
木易葛一刀劈开冰棺材,看到母亲的尸骨保持着喂奶的姿势,脖子上挂着他小时候送的狼牙项链。棺材底部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是母亲临死前用指甲抠出来的:“孩子,真正的王者不会踩着亲人尸体登上王座”
木易葛自嘲般跪在母亲墓前,双眼空洞,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长老突然发了疯一般,将狼牙匕首从眼眶里抽出,顿时只见鲜血横流。
“该死!我们都该死!你也一样,王子殿下,你也一样!”
木易葛望向他剩余的那只眼睛,看到了无尽杀意,闭眼间眼泪滚落,但想象中匕首刺入心脏画面的主角却变成了自己面前的长老。
鲜血染红了木易葛的整个世界,所以现在自己是应该享受大仇得报,还是要下定决心与霜隐一族不共戴天呢?
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个确切的答案谁也不知道,但一路走来的他们还是没有放弃,不为了部落,就算为了彼此的约定,我也会好好活下去!
——
芙芙跪在霜隐族祭坛前,额头渗出冷汗,眉头也因为额间的剧烈疼痛拧做一团,五年前阿悠娅种下的虫蛊也终于要到了了结之日。
这还只是第一次反噬就如此厉害,难怪当日孙葛会发狂,芙芙尽力保持着清醒,但随着眼前逐渐模糊发黑,便也只能在心中盘算些事情。
本以为要花上大把的时间才能混入霜隐族,却没想到在去往木易族的途中便被他们带到了此地。
这时芙芙耳边响起苍老而又古朴的声音,“玉轮祭司?还代替阿悠娅坐过祭神大典的主位,真是个神奇的姑娘。”
芙芙只觉莫名耳熟,剩下的力气虽然不够她多想些什么,但这不是阿悠娅的声音吗?
不由得芙芙多想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萦绕而来,“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应该是蛊虫到了反噬的年数了,你坚持的下来吗?”
说到这霜隐胧笑了起来,那笑声更是直直的扎进芙芙的脑袋。
“想当初,我那傻姐姐,硬生生扛到了第三次,还是没能坚持,再一次种上了蛊虫,只能永永远远受我阿娘的掌控。”
听到这话,芙芙有所反应,即使头痛欲裂也还是嘶喊出声:“胡说!我看被掌控的只有你,阿悠娅已经离开了这里,创立了自己的国度,过上了和平安宁的日子,只有你还在这片腥风血雨之中厮杀,难道你不想过上岁月静好的日子吗?”
霜隐胧歪着脑袋靠近芙芙,似乎想要将她看穿,却没想到自己被看穿,但她不怒反笑,“果然是伶牙俐齿,好姑娘,你听听我的声音,我们蒙国的割礼你也见过吧!你觉得我和她逃到哪里才能摆脱所受的苦难呢?”
芙芙脑内轰鸣,再听不见面前的高声与低喃,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难怪她们都有着少女的容颜声音却似老妪般苍老。
没人有资格替她们原谅!
霜隐胧反复的呢喃再次钻进芙芙的脑袋,芙芙双眼失神间,意识也完全被这句呢喃占据。
“该死!你们都该死!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