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跃把车窗降下来,无视冲进车内的雨丝,获得匮乏的氧气。
这种暗处的窥探给他一种男小三的卑劣感。
可能是因为卫光自我感觉实在是良好,事到如今还以正宫自居。
薛怀跃握着方向盘驶离,大半个身体被雨水打湿,像是在逃脱一场梦魇。
他记得年少情窦初开时做过的梦。
梦里的凌舒脸上是最明亮鲜活的一颦一笑,没有学会掩饰和谨小慎微。
她仰头望着他,惊鸿一眼,令人见之不忘:
“你就是跃跃吗?”
因为知道是梦,薛怀跃伸出了一根手指轻飘飘地点在了她的脸上。
没有过真实的体验,大脑合成了酥麻蚀骨的快意,梦境坍塌成一片片……薛怀跃粗喘着醒来,汗水和其他叫他难堪的□□交杂,使他知道自己曾对师兄的女朋友动了怎样可耻的念头。
十八岁的夏夜,薛怀跃默不作声抱着被子起来,尽量不惊动其他人,窘迫地手搓着上面的污渍。
每想到凌舒一次,就会提醒自己一次,这是师兄的女朋友。
师兄的。
该说的说完了,拥抱对凌舒来说只是释怀和句点,所以等到她叫的出租车到了后,她径直上了车,没有回头。
大雨持续的时间长到可怕。
到家后时间已经不早了,整个小区的人基本休息,唯有隔壁楼辅导小孩功课的家长绝望的吼声在楼栋间回荡。
凌舒不知道遭折磨的是大人还是小孩。
她钻进浴室,洗头泡澡。
凌舒很会爱自己,怕在雨天蹭到了卫光身上的雨水着凉,把浴室暖风开到最大,涂上精油做了个温暖又治愈的身体护理。
这么一整套流程结束后,隔壁楼家长还在咆哮——
“为什么1+9你会算9+1就不会啊!我是生了头猪出来吗!”
太惨了,凌舒不忍心细听。
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才给薛怀跃发了消息:
【我到家了。】
她讨厌给人报备。
但既然薛怀跃最开始打了电话疑似查岗,知道她和卫光在一块,散场后也该跟薛怀跃说清楚。
至少他们间的婚事,凌家父母满意得不得了,能顺利结亲不出乱子,凌舒就当是报了生恩了。
发出去后的几秒,凌舒还凝视着屏幕,有点期待薛怀跃能早点看到。
别再节外生枝引起误会才好。
薛怀跃直接打过来了电话,弹窗跳出来,占据了凌舒整个的手机屏幕。
凌舒指尖抖了下才接:
“喂?”
“在家吗?”
“嗯。”
凌舒想找点话题的,不想让这通电话冷硬而尴尬。
薛怀跃不是会来来回回讲车轱辘话的人,估计是想铺垫一下接下来要说的话。
现在薛怀跃的声音比之平时,有三分沙哑,尾音含糊。
那头的人呼吸变得急促了些,又问:
“卫光呢?卫光也在你家吗?”
恐怕这才是薛怀跃最想问出的问题。
凌舒听到这个疑问,气不打一处来:
“你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意思,我……就问问。”
薛怀跃的气息又弱了下来。
凌舒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如果薛怀跃再咄咄逼人一点,她火气起来定会就信任的问题和他争论个明白。
薛怀跃说话低低哑哑的,好像很委屈。
凌舒软着心肠站在他的角度着想,起不来脾气,叫了声他的名字:
“薛怀跃。”
“嗯。”
薛怀跃应着,嗓音有些奇怪。
凌舒很快猜测:“你喝酒了?”
“嗯。”
的确只有醉酒之人,才会卸下冷硬的防备,腔调软软糯糯得像小孩。
薛怀跃也不例外。
理智下去了,还坚持着一点自尊,凌舒问什么才答什么,多的一个字都不讲。
薛怀跃的骄傲不允许他在卫光的事上故意卖惨。
卫光用过的手段,他还不屑重复。
以前,卫光和凌舒生了大气,借酒浇愁,明明酒量很好的一人,凭着三分酒劲开演,再打过去电话委屈巴巴地让凌舒来哪个酒吧来接。
凌舒问他:
“你为什么要喝酒?是因为我和卫光吗?我和卫光见了个面,你就难受到去喝闷酒吗?”
猜对了个七八成吧。
薛怀跃不想提在马路另一边亲眼见证的他们的拥抱。
咬了牙嘴硬:“不要你管。”
“我能不管吗?你现在在哪儿,能让秦闻去接你吗?给他算加班费。”
没听到回应,凌舒补充:
“我去接你也行。”看了眼还在下雨的天,说真的,才收拾完毕,她还真不想再出门折腾。
也许这是在尽为人未婚妻的责任吧。
薛怀跃咬字像撒娇又像在赌气:“就不要你管。”
挺可爱的,让凌舒笑了一声。换了她和卫光的话,现在已经唇枪舌剑了三个来回。
不是她想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只是卫光又突然带着旧事闯进了她的生活里,而她最鲜明的感受却是,薛怀跃真的很好。
如果和卫光没有师兄弟关系,简直完美。
隔壁楼家长的咆哮带着绝望:
“不是啊,好不容易你9+1会算了,8+2怎么又不会算了啊——你想要你爸妈的命你就说——”
尖锐的叫声划拉着人的耳膜。
凌舒心里吐槽着这家人什么时候能结束,想捂耳朵,但随后她很快意识到从听筒中传来的声音不对劲——
薛怀跃那处居然有着同款家长尖叫的背景音。
凌舒厉声问:
“薛怀跃!你到底在哪儿!”
没有回答。
薛怀跃也没挂电话。让人看不懂是在闹哪样。
他看了让他心跳骤停的那一幕后,找了个凌舒家附近的酒馆喝了酒,用酒精麻痹一下灵魂。
还不由自主地揣测,他们拥抱之后会去哪儿,卫光这头大色狼会做什么……凌舒心那么软,是不是被卫光两滴眼泪一掉就哄迷糊了……他们会一起回家吗,凌舒会悔婚吗……
想着想着,在持续的降水中,薛怀跃迈着两条腿晃晃悠悠地来到凌舒家楼下,不愿干预不愿打扰,望着那一间亮着灯的房子发呆。
每一寸皮肤都被雨水浸润。
薛怀跃可以使心机,可以耍手段,但如果凌舒出自本心地做了最终的选择,他仅能隔岸观火,宁愿站一夜被雨淋死。
电波只传送着他们的呼吸。
凌舒也没挂电话,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套上,在玄关处拿了伞往楼下冲。
薛怀跃那么聪明那么日理万机,为什么要犯幼稚病?
是因为她是他师兄的前女友吗?她是不是就没办法摆脱掉一段少不更事的恋情?
楼下只站着一个任凭雨打风吹的人影,是海岸线屹立的礁石。
“薛怀跃!”
凌舒气急。风太大了,伞面被吹得翻了过去,但她已经顾不得许多,扯着薛怀跃的胳膊把人往楼道拉。
手一拧都是水。凌舒还嗅到了浓重的,不讨人厌的酒精味。
气急劈头盖脸地骂:
“薛怀跃你是不是疯了啊!现在流感多厉害,你喝了酒然后淋雨是担心自己不会生病吗!”
薛怀跃黑眸中的情绪让人读不懂。
醉酒之人脑子没那么清醒,薛怀跃没太快明白这是关心则乱,凭着一股本能的倔劲抿唇一言不发。
还惦念着那个要紧的问题:
“你和卫光一起回来的吗?”
凌舒把他拽进了电梯,没好气道:
“我跟他各回各家。”
薛怀跃还是只“嗯”。
头垂下去。
刘海湿漉漉滴着水。
凌舒拽着他,生怕松手之后,他会孤独一人地潜入水底无影无踪。
这对师兄弟简直是上天派来让她渡劫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薛怀跃只安生到了家门口,逆着凌舒的劲不肯进门:
“不要,我又不是卫光。”
低得凌舒听不清:“什么?”
薛怀跃猛然抬头。
明眸亮如星辰。
卫光会做站在楼下淋雨求原谅的事,成为了一桩痴情的佐证,没有顾及这一种变相的挟持会对凌舒惹来怎样的非议。
情侣相处中更多细碎的感受是无法跟其他人讲的,所以好多局外人会觉得卫光是二十四孝好男友,感情的溃败是女方的错。凌舒便吃了这么一桩哑巴亏。
薛怀跃不要做卫光那种人,隐性的委屈,踩着凌舒给自己增光的事,他不要做。
薛怀跃又痴又倔地凝望着凌舒的眸子,起了醉酒之人特有的牛劲,反手发力就着凌舒拽住他的那只手,把人反抵在门上。
带着酒气的呼吸没有规律地扎到了凌舒的脖子,又痒又麻。
嘴唇距离她的嘴唇近到只能容纳得下一根头发丝。
凌舒闭眼,听到他粗喘着一字一句:
“我不是卫光。你看清楚。”
似乎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嗓音又抖又颤。
“凌舒姐姐,你看看我。”
酒精激发了薛怀跃从少年时期便深藏在心底的恐惧与自卑。
明明已经成长了为有口皆碑的行业领头羊,风华正茂,却还总记得当年看到心爱的女孩与旁人撒娇痴缠的场景。
潜意识觉得,他不配她的照顾、流连。如果凌舒施舍给了他关心,那一定是误把薛怀跃当成了卫光。
他要讲清楚的,不能将错就错,趁人之危。
凌舒便又睁开了眼。被薛怀跃这样的男人颤声叫姐姐,心理上的愉悦满足感令她的幻肢都直棱起来了。
可能这就是男人被叫哥哥的感觉吧。
和记忆中所谓卫光的师弟还是对不上号。凌舒记得最清楚的还是,这段时间以来被她处心积虑利用接近的那个人。
凌舒喉咙动了动,背后是坚硬的门板,所以无处退开:
“我知道你是……”
他名字那么简单的三个字,徘徊在口腔内,羞耻得讲不出口。
大口呼吸了几下,凌舒才顶着这暧昧的距离念他的名字:
“……是薛怀跃……”
说罢猛地别开了头大喘气。
完了,她也被折腾得心律不齐了。
薛怀跃的绅士与尊重刻在骨子里,也许可以跨过那一根头发丝的距离,做梦里奢望过的事情,他的理智仍然死死地对抗着酒精,拉开了距离,但还没有甩开凌舒的手。
从喉咙中又发出满足的“嗯”。
垂头乖得好像一个青涩的男大学生。
凌舒缓过了一口气,赶紧开门,找出了几件干净干燥的衣物催着薛怀跃洗澡。
“我不要穿卫光的衣服。”
“不是卫光的!是我买的男女同款的衣服还有一次性内衣!卫光卫光卫光,你是不是暗恋他啊一直叫卫光!”
凌舒红着脸,激动成了被踩到尾巴的猫。
有些事她也不清楚有没有澄清的必要。
总之,她的初恋纯洁干净得如同雪花,虽然卫光年长她好几岁,在耳鬓厮磨间,尊重了刚成年的小女孩,在她能完全地有认识、能对自己的身体负责之前,两人没有迈到那一个不分彼此的阶段。
所以,她怎么可能会有卫光的衣物……
卫光曾装委屈可怜巴巴地想要留在凌舒家里过夜。
心软的女孩只在这件事上固执己见地拒绝。
她不是古板的人,觉得情侣情到深处顺其自然很正常,但她很害怕,怕自己只是出于孤立无援中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才会想要交付身体。男人不可以通过身体留住。
热水当头淋下来。
薛怀跃的意识才回笼了几分。
沐浴露是海盐鼠尾草的淡淡清香,和凌舒颈间的香气一模一样。
切实地感受到了身处何处,被凌舒同款的气息包裹,薛怀跃卑微到极点了,有些鼻尖发酸。
爱让他甘愿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