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徐京墨都没睡踏实,他猜到他的柜子里多了什么,但是现在四个人都在宿舍,他也只能忍着。
第二天早上,徐京墨和左言对视一眼,然后左言直接拉着一直磨蹭不肯走唐柳离开了宿舍。
徐京墨打开柜子,映入眼的正是一本手抄书,也是他前些日子借阅过的郑玄所著的《礼记注》,他取出这书,随便一翻,馆阁体,还有一份夹在其中的契子。与书铺约定两百两银子换“他”抄录的《礼记注》。
他将这手抄书扔在唐柳的桌子上,顺手毁去那伪造的契子。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杜领航突然出声说,“因为你太弱小,所以盯上了你,手中无权无势你就没法保护自己。”
“杜兄,没人天生是强者,便是生在福贵人家,头顶不也被父母兄长压着吗。”
也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杜领航听了以后,立时红了眼。“你说的对。”
徐京墨今日也没什么心情给人当心灵导师,他只是想好好读书,但是不代表他是个泥团子,任谁都能来踩上几脚。
“杜兄,可否帮我看一下柜子?”他得要去买把锁,不然这闹剧肯定还会有的。
杜领航点点头,“好,你放心。”
等徐京墨从吴夫子那边买了一把锁回来后,就见杜领航望着他的柜子在发呆。这人绝对有心事,他先锁了柜子,才开口,“杜兄,要早课了。”
两人一并离开宿舍,杜领航终究还是开了口,“你主动离开侯府可曾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读书科举靠的是自己。我要的是护住自己的母亲,除此以外都不重要。”
“若是有人为了护住你,却自毁一生呢?”
徐京墨不知道杜领航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话听起来是他极为亲近的人为他牺牲了些什么,“若是我,我会拼尽毕生之功,救他/她出水火,谁毁他/她,我毁谁。”
杜领航没想到他给出了个这样的答案,“即便与这世道为敌?”
“是,世道是世人习惯的路,但是谁说不能走出条新路呢。”徐京墨骨子里就是桀骜的,所以他和左言一见如故。
南宫君烨挑上他,有何尝不是因为他这性子呢,世人都说要遵循规矩,但是这规矩也是人定的,那么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成为这定规矩的人呢。
这两人只是随口聊着,边聊边走,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小路上露出的那摸靛蓝色的衣角。被徐京墨的话触动的人,还有一个,一个本来已经自暴自弃的人。
今日的教课的是宋夫子,“诸君,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可知何意?”
这句话出自《孟子》,他们这些秀才早已背过数次,但是一句话的理解,未必只有一面。宋夫子擅长四书,更擅长“辩”,对与错往往不是绝对的。
第一个被点名的是这次成绩滑到倒数的李秋,“学生以为这句话是说人要先知道什么是不能做的,然后排除掉这些以后,便是可以做的。”
又有学子接着说道,“这话讲的是取舍,人应该放弃一些可以放弃的事情,聚焦在其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上。”
宋夫子对这两个答案都是点点头,没有评价,因为这两个答案都没有错,但是他并不满意,如若只能说出这字面的涵义,怕是距离考举人还早的很。“徐京墨,你来说说。”
“男儿立世当知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等遇到问题时,总能听到四面八方的说辞,若是没有自己的判断,那就会选个听到是说法来行事,如此便是随波逐流。行为处事,当有自己的主见,也许世人不认同,但这未必就是错,一件事,在没有做之前,又有谁知道是对还是错呢?”
有学子立马反驳,“荒唐,我等行事应该遵照圣贤的指引,像他们那般行事,怎么能随心所欲地去做事呢?”
“圣贤出生自鲁地,鲁地人不食辛辣之物,然锦都一地无人不食辛辣,这便是错了?”
那学子又说,“吾所言乃是行为处事,而非口腹之欲。”
“圣贤从未教过算学,然今日算学乃是科举必考之题,如此是谁错了?”
这话问的刁钻,你说应该效仿圣贤,那么圣贤没有学过算学,你也不应该学;但是如今的科举考试中必有算学的题目,为通过科举,你必然要学算学。这学与不学,倒成了难题了。
宋夫子看大家都说的差不多了,才开口,“然也,随波逐流固然可以,但是想成大事终究要在己心有杆秤,诸君闲来无事,可翻阅一下道德经,或可有所收获。”
上完课,左言和徐京墨一道离开,“多谢左兄。”
“你我兄弟何必言谢,你那柜子?”
“处理好了,为防万一,刚从吴夫子那里买了把锁。”徐京墨可不打算只挨打不还手,他让观言去找李大郎,到那书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市面上不常见的好东西。
李大郎的儿子在那附近的书堂读书,由他去才不引人注意。唐柳肯定抄了不止一本书,等他查清楚他到底抄了多少以后,再送份大礼给他。
观言直接去了点心铺子,这个时辰,李大郎肯定在那帮忙呢。
李大郎听了徐京墨的要求,也不问原因,满口答应,“观小哥放心,我一会儿就去,等我得了准信就去书院找你。”
刚好来买点心的随风听到这话,就问他们“可是徐少爷遇到什么难事了?”
观言也不知道那日宿舍发生的事情,但是他知道南宫家很有本事,想了下,这事儿应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如实告诉了随风。
随风记下后,只说“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来寻我。”
说罢,他提着刚买到的山楂糕和红糖糍粑走进了南宫家的茶叶铺。这点心不是给旁人买的,正是给他们家小姐买的。
南宫云辞从金陵回来以后,就不会只在府里看账本了,时不时会带着青染和青羽到铺子查看生意。
“小姐,刚遇到徐少爷身边的书童,他传话回来让李大郎帮他探探那有才书铺有哪些其他家没有的书。”
南宫云辞略一思量就猜到可能是有崇山书院的学子偷偷抄书往外卖了。不过,徐京墨那性子,也不像是会主动帮书院抓蛀虫的人。
“你去安排,让人盯着点,若有崇山书院的学子卖书给那书铺,便事无巨细都记下来,然后交给观言。”
南宫云辞想起他之前送来的书,那应该是他自己写的,她从未见过类似的书。法子倒是好用,真叫她看出些问题来,改了一下各处的进货品类与数量,让茶铺的周转更快了。
唐柳做事算不得隐秘,随风很快就把他卖书的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他卖这书,也是最近一年才开始,不知道谁人帮他牵的线,他一直与这有才书院交易,到现在已经卖了三本书,得了四百多两银子。
李大郎做事也用心,只不过他一眼就能看出家境一般,那书铺的老板不肯一次性将书拿出来给他选,所以他只查出了一本范晔《解论语》。
当徐京墨拿到两封信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又要欠南宫家一个人情了。
与有才书铺交易的不止唐柳,还有李秋,一个平时基本没什么存在感的人。徐京墨知道李秋出自寒门,他的家境似乎很难支撑崇山书院的学费,而他本人读书的天分也很一般。用了足有两年多才勉强从肆班升到叁班,想要能下场参加乡试,恐怕还需要数年。
但是李秋自觉出身贫寒,寻常并不与谁交好。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与有才书铺交易呢?
徐京墨决定诈上一诈,他回到宿舍,唐柳那厮也在。于是徐京墨嘲讽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唐柳装作没听出他在说自己,但是徐京墨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听说有个书铺在卖范晔的《解论语》,还有王明远的《读中庸》。”
这两本书分别是唐柳和李秋卖予有才书铺的,唐柳有些稳不住了,之前他就隐约感觉到事情暴露,才想着嫁祸给徐京墨,谁知道左言居然那么袒护他。之后徐京墨锁了柜子,他也没能找到新的机会,难道徐京墨当真查出来了?
“你一个寒门子弟,便是别人有书卖,你有钱买吗?”唐柳说完就摔门而出。
徐京墨也不生气,反倒是挑起嘴角一笑。
唐柳走到书院的后院,此处隐蔽,也是他常与人相约的地方,没让他久等,李秋脸色惨白地赶了过来。“唐兄,有人知道我们私自卖书的事情了?”
“你慌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谁有证据?”唐柳仔细地问了一下李秋最近的接触的人,怎么听都不觉得有问题,难道是自己被人盯上了吗。
“你且回去,一切照常就是,王老板答应过你我,绝不会透露我等的身份。你正常抄书,缓些日子再卖就好了。”
李秋心里害怕的紧,但是也不敢反驳唐柳,生怕他不管自己了。
一旁的假山里藏着一个小小的人,将这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