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慢悠悠地飘过,遮住了月亮。
一双眼在沉沉黑夜中闪着光,大而柔软的肉垫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坑洞里的猎物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猎手猛冲上前,却扑了个空。
阿五早已清醒,身在陌生的环境里,她是绝不会陷入沉眠的,更何况是在危机重重的林子里呢?
芭蕉叶掀翻在地,阿五冲向了水蛭谷的方向。
“呼哧呼哧。”
阿五喘着气,飞奔在林子间。
身后的花斑大猫紧追不舍。
阿五暗叹,怎么又遇到了一只花斑大猫!闻着味,倒不是上次那一只。
但无论是哪一只,她都打不过,得赶紧逃。
树是不好上的,都是猫,那只大猫的爬树功夫肯定不弱。
然而经过长时间的奔跑和躲避,阿五的四肢已感受到了乏力,呼出的气也越来越急。
“嗤——”
阿五的后腿被花斑大猫一爪钩中,疼痛激得她又快了几分。
那花斑大猫却并没有上来补第二爪,而是悠哉游哉地跟在了阿五身后,似乎找到了好玩的玩具。
阿五急速跳过一棵倒伏大树,目光四下扫视,以期寻找到逃命的机会。
花斑大猫的一爪又已追到,阿五险险一个转弯避过,三两下爬上了树。
再跑下去花斑大猫没事,她却要喘不过气了。
阿五一门心思地往又高又细的树枝上爬,可身后花斑大猫爬树也如履平地,比她更快。
阿五见状,咬牙攀上了一根细枝条。
枝条摇摇晃晃,阿五费力勾住,往树梢而去。
呼——呼——
噼啪噼啪。
夜深风起,大雨忽至。
树枝一沉,阿五突地往下一坠。
花斑大猫上来了。
前方枝条太软太细,她已无路可走。
阿五回头,与同样站在细树枝上的花斑大猫对上了视线。
大猫冷冷注视着树梢上摇晃炸毛的猎物,乌黑的尾巴尖往上一翘。
玩腻了。
雨珠织成密密的大网,将雨林罩得密不透风。
阿五伏低身体,尽力保持平衡。
花斑大猫小心翼翼地往前,顷刻间树枝晃得更厉害了,前方的猎物脚爪一滑,坠下了树。
花斑大猫一喜,凌空扑向猎物。
阿五尽力在空中扭动,调整身姿,落地的一瞬间却没有逃。她返身跳起,冲着花斑大猫的脸就是一爪。
一击得手,阿五迅疾逃走。
不论是谁,想要她的命,都不会那么容易!
她一定、一定会活着,等到阿娘他们醒来,一家人团聚!
阿五在扑面而来的风雨里奔跑,双眼中尽是狠厉。
花斑大猫的鼻子被抓伤,凶性大发,在雨中发狂似地追逐阿五。
阿五的呼吸灼热,脑子却很冷静。
即使她的身上已多了好几道爪痕,眼前也有些模糊。
距离所长所在的宅院,还有漫漫长路。
不能再这样下去。
“呼哧呼哧。”阿五就地一滚,身侧却又被花斑大猫的爪尖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洒落在翠绿的枝叶上,倏忽间被雨水冲进了泥土。
她踉跄了两步,眼光扫过,脚步一转如游鱼般钻进了倒在地上的一棵树中。
阿五不断往深处而去,直至碰到阻碍。
她迅速在树干里掉了个头,紧张地注视着洞口。
这是一棵折断的大树,树干中空。阿五想,这个洞口大小,花斑大猫应当是进不来的。
果然花斑大猫在洞口掏了半天,都没有抓到小猫。
大猫的爪子从洞口消失了。
阿五屏息凝视黑乎乎的洞口,两只耳朵一动一动地捕捉周遭动静。
雨打枝干的噼啪声,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就是没有大猫的脚步声。
阿五全身的毛都已炸起,即刻往出口赶去。
树干被重重一击,树皮被利爪掀开。
阿五身形不稳,一脑袋撞了个眼冒金星。
“吼!”
花斑大猫愤怒的吼声近在咫尺。
那一爪下的树干里是空的。
阿五晃晃脑袋,又往前赶。
这棵树太脆了。
抵不过大风,也无法抵挡花斑大猫的利爪。
花斑大猫不断地用蛮力将树皮掀走,洞口它钻不进去,那就逼猎物出来。
期间大猫还会猛然冲到洞口,两边来回堵,誓要捉住这只伤害了它的小东西。
闪电划过夜空。
阿五瞅准间隙,一鼓作气从洞口冲出。
短暂的光明点亮了雨林,也照亮了阿五的身影。
“轰隆——”
雷声大作。
白光却未随着闪电的离去而消散,而是重新聚焦在了阿五身上。
“小猫?”
雷声与人声交融,轻不可闻。
阿五却听清了,她心弦一紧,马上停住了脚步,回身嘶吼:“哈!!”
身后却已经没有了猎手的身影。
花斑大猫嗅到人味,早已退开几步,不甘心地隐在林中窥伺。
边星遥晃了下手电。
阿五余光一瞟,发现身边忽然钻出了好些个人,端着一把奇特的玩意半蹲在地上警戒四周。
边星遥冲向了阿五。
“小猫?”他难以置信地瞧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小猫。
花斑大猫退走了。
它闻到了危险的味道。
阿五忌惮地瞄了几眼人类拿着的黑色玩意,到底是松了口气,软顿在了湿淋淋的地上:“咪。”
是我。
所里的车又急匆匆地下了山。
巧的是山下的兽医站里,值班的还是刀医生。
刀医生放下手中热气腾腾,还没吃两口的酸汤米线,起身走出柜台,还顺手用衣服下摆擦了擦眼镜。看过阿五的伤情后,她二话不说进了房间开始准备工作。
边星遥瞧了那碗米线一眼:“不好意思,打扰你吃饭了刀医生。”
刀医生摇摇头:“说说什么情况?”
边星遥将情况大致讲了讲。
此刻阿五浑身发抖地缩在染血的毛巾里,已昏迷不醒。
等阿五再次醒来,恍如隔世。
脑子混沌沌的,但她第一反应就是抬爪去摸胸口的坠子。
呼,坠子还在。
阿五的目光划过周围,物什都很眼熟,这是所长的屋子。
房内无人,而她如上次一般,住在床尾的纸箱里。
只是怎么感觉浑身上下有些动弹不得,束手束脚的。
阿五低头一打量,怔住了。
她怎么裹的和万里似的,浑身上下都是白布。
每个受了伤的小动物,都得被这么裹起来吗?
好浪费布哦。
听闻小猫醒了,马自平特意为阿五端来了肉饼蒸蛋:“慢慢吃,谢谢你上次帮我们捉老鼠,还有千万别去抓鸡了!”
肉饼蒸蛋的香气熏得阿五迷迷糊糊。
笃笃——
门被叩响。
边星遥拉开门。
门外是教导员舒瀚海。
“教导员?”
舒瀚海笑眯眯的:“所长,我来给你送信,顺便瞧瞧大战豹子的小猫。”
“那我走了。”马自平赶忙起身离开。
舒瀚海笑笑:“好。”
边星遥接过黄色信封,扫了眼字迹:“我妹妹的信啊,多谢。”
“顺手的事。”
阿五瞄了眼教导员,放心地继续埋头大吃特吃。
肉饼蒸蛋真是这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舒瀚海拉过小马扎坐下,瞧小猫吃东西。
边星遥则靠在书桌边拆信。
待读完信,边星遥的脸色已变得古怪。
舒瀚海抬头关切地问:“怎么了星遥?”
“星澄说过些日子想和我妈一起来所里看看。”
“啊?”舒瀚海眼睛一亮,从小马扎上站起身,“好事啊,你干嘛苦着脸。”
“我没有。”
“还没有呢,你说说你都四年没回过家了吧。伯母和妹妹这可是第一次来所里,必须好好招待。”舒瀚海摩拳擦掌,“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来啊?”
“没,让我定。”边星遥垂下眼,“定好了给她们回个信。”
“回什么信啊,等信到了,那都猴年马月了。打电话去,走走走。”舒瀚海揽着边星遥就要往外走,刚到门口又住了脚,将边星遥推了回去,自己风风火火地出了门,“哎,你等等,我先去看看哪天日子比较好,待会来告诉你。”
阿五沉浸在香气扑鼻的肉饼中,却还是闻到了所长身上传来的复杂气息,像是开心,又像是害怕。
她疑惑地瞅了眼陷入沉思的边星遥和他手中的纸张,暗自下了决心,她定要尽快学会此地人类的语言。
听不懂人话,实在是太麻烦了。
这次的救命之恩,不是简单一只鸡能够报答的。
最终边星遥的家人决定下个月月初来探亲,顺便在周边玩一玩。
这消息再次长出了翅膀,飞向了派出所的每个角落。
十天后。
阿五又回到了兽医站,万里同行。
她拆线,万里复查。
在刀医生剪开纱布的那一刻,阿五两眼一黑。
只要是被绷带绑着的地方,都没有毛毛,只余几片像蚯蚓一般被缝起来的丑陋粉色皮肤。
马自平在一旁看着,见小猫两眼一闭往后一倒,吓了一大跳。
马自平大叫:“刀医生!这是怎么了!”
刀医生手一顿,冷冷道:“闭嘴,你头发要是秃了几块,比它还伤心。”
“……”
马自平老实闭了嘴。
刀医生处理好了阿五的伤口,又瞧了万里的腿,满意点头:“恢复不错,万里可以下地走走了,不要一直躺着。”
马自平闻言又支棱起来,事无巨细地询问记录着万里康复训练的要点。
而阿五面如死灰地躺在原地,不愿面对她现在是个秃毛丑猫的现实。
万里瞅着悲伤的小伙伴,赶忙安慰:“汪汪~”
日子一天天过去。
阿五躲在所长房间,直到新毛发长了出来,才愿意在白天出门。
虽然只有薄薄一层毛毛,但好歹是遮住了一点疤痕。
此地的医术实是出乎阿五意料,原来皮肤是可以缝起来的!难怪当时万里嚎得那么惨呢,幸好她缝针时晕过去了,阿五庆幸地想。
她从所长特意留的门缝中挤出,往万里的住处而去。
“万里,坐。”
“好犬。”
“万里,走!”
“慢点慢点。”
阿五蹲坐在门口,好奇而认真地注视着院子里一人一犬的一举一动。
此刻的万里完全变了一只犬,往常阿五还没走到门口,万里就已经闻见了她的味道开始吠叫,今天却完全不理她,只是专心地盯着马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