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刚才出了汗,现在又吹了风的缘故,许离此时此刻浑身发冷。
他有一刻真想伸手把面前的许安从二十三楼推下去。
既然他们诚心要毁了自己,那就一起死,一了百了!
许安做了亏心事儿,心里不安,看着许离的影子就像在成几何倍数般疯狂增长,如同怪兽要将自己吞噬。
他咽了口口水,挺着脑袋,微不可察的往后推了推,强装淡定。
良久的沉默,各有所思,安静的只剩下许安砰砰加速的心跳声。
月光下,许离的神情晦暗不明,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他厌恶的用另一只手强行按住,只可惜抖得更加剧烈,于事无补。
“滚。”喉结滚动,声音嘶哑的连许离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许安厚脸皮道:“我明早就走。”
许离维持着最后一丝即将消逝的耐心,“这是我家。”
“这么晚了你让我去哪儿?”许安莫名其妙来了脾气。
你他妈爱去哪儿去哪儿,关我屁事!许离在心里怒吼。
可他真的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再说一句话,累到连呼吸和眨眼都成了负担。许离闭上眼,又说了遍“滚”。
“你再不走,我就叫保安。”
“行,算你厉害。”
许安从小娇生惯养,哪儿受过这种气。乒呤乓啷,用不了两分钟,随手把生活用品往包里囫囵塞了通,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许离,摔门而出。
走之前还不忘踹一脚玄关处的木柜发泄情绪。
可怜木柜上摆放着的小狗瓷器无辜受牵连,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是没能立住,落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许离叹了口气,俯下身默默去收拾残骸。
瓷器边角极其锋利,许离一不小心就被划破手指,留下了一道可怖的伤口。但他没管,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继续执拗的用手一片一片捡着满地瓷片。
周遭安静的令许离心慌,他仿佛看到自己心脏上原本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斑点在静默中迅速蔓延,无情的将鲜红柔软的器官变成布满灰尘、散发恶臭的腐物。
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沉闷与心痛,却拥有极强的再生力,难以摆脱。
许离真想拾一把刀捅进心脏,将黑色部分一块块剜除,是否只要如此,他就能变成正常人……
江予怀看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赶往东城区的路上,距离许离发消息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许离发来的语音消息,只是这么晚了,许离怎么会突然想到给自己发消息……
江予怀隐隐有些不安,忐忑的播放。
“江予怀,你还没回家吗?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我也没那么着急,按你的时间为主。”
如果是别人,江予怀一定会如实说今天不回了,让对方有什么话改天说。
但,是许离。
上次小重山一别,两人没再见过面,江予怀确实很想见到他。
更何况自己已经知道了许离的病,更不敢独自放他在屋外等太久。
江予怀头也不抬的说:“不回别墅了,去汐沙壹号。”
司机:“好。”
悲伤、痛苦、绝望……负面情绪就像一个无底洞,他们永远不会满足,直到许离把所有体力献祭,它们这才贪婪的舔舐嘴唇,隐于暗处。
江予怀看着面前蜷缩成一团的许离,放轻脚步,缓缓挪到他面前,挡住灯光为他投射下一片阴影。
真像只小猫,江予怀心说。
他手痒的伸手轻轻碰了碰许离的睫毛。
对方的睫毛颤了颤,环抱住双腿的手臂箍的更加紧。
江予怀很有耐心的玩了会儿他的发丝,又伸手戳了戳许离鼻尖浅痣,大概是下手有点重,这一次,许离睁开了眼。
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尴尬。
江予怀起身,许离跟着想起身,可蜷的久了,双腿麻木,堪堪站立,却又一时腿软,整个人失去支撑往下倒。
好在江予怀眼疾手快,一把搂住许离的腰,他这才不至于摔个人仰马翻。
情况紧急,没人注意到姿势的暧昧,等回过神,许离默默往后挪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等了很久?”江予怀问。
许离摇头:“没,也就一会儿。”
骗人。
东城区到这儿的距离不近,而且江予怀还晚半小时才看到许离的消息……
江予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些无奈,又有些宠溺的摇头道:“傻不傻,怎么不回家里等?万一我没看到你的消息,不回来,你就打算这样睡一晚上?”
许离笑了笑,“我知道你会回来。”
“为什么?”
没有原因,只是直觉,许离心说。
许离突然低头,说:“对不起。”
江予怀开门的手顿了顿,看到许离像做错了事儿的小孩站在门口,有点莫名其妙:“为什么又要说对不起?”
许离抬眸,“上次的事我都知道了。”
还没等江予怀搞清楚状况,许离就继续:“五十万我会还给你的。谢谢你帮我。”
江予怀没说话,只是侧身让许离进门。
他知道就算拒绝了,依许离的倔性子也一定会还这笔钱。
江予怀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可怜巴巴的看着许离。
“许离,我胃疼。”
许离马上应道:“我给你烧水!”
江予怀撇撇嘴,“我想吃面。”
“我给你煮。”
江予怀笑了笑,得寸进尺这招,还挺好用。
许离烧面时,江予怀就以怕他找不到调味料为由,一直靠在门边看他。
许离和江予怀不同。
他从小寄人篱下,很多生活上的琐事不敢麻烦舅舅舅妈,所以洗衣服、烧饭这些,只能亲力亲为,尽量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而江予怀家里人自小就把他看得太过娇贵,只希望他好好读书,其它琐碎事儿一贯不需要他插手,直到高中毕业,他的生活技能也少得可怜。后来去了国外,没有人照顾,只能被迫长大。
别看他在工作中游刃有余,在生活里,也只能笨拙模仿着记忆里大人干活模样。
也许别的他都能学会,可唯独做饭……实在是不敢恭维。
陈缄之前有幸尝过一次江予怀做的饭,当时委婉的提出饭菜味道有问题。
结果江予怀只是淡淡说了句“爱吃不吃。”可怜的陈缄第二天就因为肠胃炎进了医院,不管过去多少年,陈缄都会旧事重提嘲笑江予怀。
许离动作利落,江予怀好奇又崇拜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时不时发问,许离也会耐心解答。
明明只是一碗普通的青菜鸡蛋面,他俩一问一答,倒像是烧了满汉全席。
面条软糯适中,不咸不淡,味道刚好。
江予怀胃疼缓和了不少。
他以前从来不信什么爱情的力量,这次他倒是有些动摇了。
不过这个想法刚生出来没几秒就被他残忍的扼杀在了摇篮里。
老土死了,江予怀想。
“这件事儿是你弟弟告诉你的?”江予怀问。
许离捧着面前的水杯抿了口,点头道:“住了好几天,我刚把他给赶走。”
江予怀兀自吃了口面,冷哼一声。
果然不能和没信用的人谈条件。
江予怀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许离的?
这个问题,江予怀总是在心里问自己。
他也记不清了。
江予怀的童年是由江明屏幕闪烁的冷光和自己手里晦涩难懂的书籍构成的。
江明时常忙于工作,有时在电脑面前一呆就是一整天,江予怀不被允许私自外出,所以江明工作时候,只能默默陪在他身边。
书房的每一本书江明都读过,书里的世界广阔,可唯独没有教会江明如何当一位父亲。
无处不在的监视让江予怀自小就学会了伪装,他表面顺从父母心意,实则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由,想着逃离。
“小鸟,你自由了。”许离用校服捧着一只被打湿羽毛的麻雀,就像在捧着一件世间珍宝般小心翼翼。
“等你羽毛晾干,就快点飞吧,别再回来了。这里是牢笼,我们都不过是牢笼里的野兽,你不但弱小,还傻乎乎的,一不小心就会丧命。”
许离碎碎念:“你今天要是没遇到我,肯定已经死在那帮男生手里了。”
小鸟像是听懂了许离的话,抖抖翅膀,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有点痒。
许离笑着用手指轻抚小鸟的身体,很快又皱眉叹了口气。
江予怀站在五步之外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喉咙酸涩的紧。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许离,很无聊的相遇,但却在江予怀脑海里留了一年又一年。
江予怀开始注意许离,开始期待上学,期待和他的偶遇。
江予怀的余光里,开始装满许离。
许离不算爱笑,但只要有人和他搭话,他就事事有回应,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许离很大度,尽管有人一不小心把墨水溅到他的衣服上,他也只会淡淡的一笑,然后说:“没关系”。
许离成绩很好,但体育不太行,每次上体育课跑步总会被落在后面,这时候只要遇上有人调侃,他就会抿着唇不说话,但耳朵会不自觉的红起来。他的耳朵是最先展现他情绪的地方。
许离爱吃甜食,口袋里好似有个巧克力工坊,总能源源不断溢出糖果。
许离身上很香,每次不经意擦肩而过,总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像春天的太阳晒过棉絮的清香,夹杂着一抹花香。
……
江予怀开始觉得,有些喜欢,其实不一定要有结果。
这么美好的许离,江予怀又怎么舍得让他卷入自己生活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