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离拳头握的太紧，指甲深深嵌入皮肉，指节泛白。
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许久没动，须臾，他似是带着一丝笑意开口：“抱歉，我最近很忙。”
江予怀脸上的情绪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你什么时候有空？就……一起吃个饭。”
“我真的没空。”许离勾了勾嘴角，“江总，你没必要这样。”
有必要。
“许离，我想追你。”江予怀倏然说。
“不用了。”
许离拒绝的很果断，不留任何余地。
江予怀怔在原地，心里有千万句话堵在胸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许离不在的这五个月，他拼了命的工作，不间断参加以前嗤之以鼻的无聊饭局，用各式各样，喜欢的，不喜欢的事情填满空闲时间，逼迫自己忘记许离的离开。可当他处理好身边的一切，做好心理准备，远赴美国，却没料到，对方甚至连试一试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江予怀兀自喃喃重复了一遍“不用了”，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加州的阳光热烈，却仿佛只能照透许离，怎么也捂不热江予怀的心。
许离余光瞥见江予怀的模样，心脏也跟着疼，干脆扭过头，“江总，我等等还有课，失陪了。”
他起身的瞬间，手腕被温热的手掌抓住，江予怀喉结动了动，“许离。”
许离没转身，也没挣脱，安静的等他说出下一句话，好像只要再多说几句，许离就能回心转意。
可等了许久，江予怀始终没再开口。
许离失望的叹了口气，默默抽出手腕，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走出几十米远，许离忍不住回头张望，江予怀还站在原地，保持刚才的动作，一动没动。
这段感情，在开始前，就已经埋下了痛苦的种子，开始之后，许离也不认为会有转机。他没有恋痛癖，生活才刚刚变好，没有必要因为一句玩笑话，再把自己搭进去。
江予怀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咖啡店，也忘记是怎么离开的，自从见到许离，他一整天都处于恍惚状态。后来Gary带他吃饭、喝酒，他都心不在焉，直到回了酒店，独自一人靠在床边时，才发觉，麻药消散，白天发生的一切又一次在他脑海中上演，逼着他清醒面对，痛不欲生。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了震，江予怀抱着一点儿希望，期望是许离的消息。
江明：江予怀！你到底在干什么？电话不接，消息不回，你妈都被你气进医院了，你要是真对我们有这么大意见，干脆这辈子都别回来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底下还配了张李林躺在病床上闭眼打吊瓶的照片。
江予怀烦躁的把手机扔到一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这五个月，江予怀回了好几次康华，每一次去都会和李林大吵一架，许离的事儿成了江予怀所有情绪爆发的导火索。
他发现，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忍让并不会让他们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啪”。
脆生生的巴掌落在江予怀脸上。
这是这么多年，李林第一次动手打他。
江予怀的脸瞬间红了起来，火辣辣的疼。
还挺爽的。
如果多打几次能解决所有问题，他不介意李林直接打死自己，省的浪费时间和口舌与他们进行无意义的争辩。
巴掌落在江予怀身上，疼在李林心里。
她浑身颤抖，眼眶泛红，泪珠一颗一颗往下落。
“江予怀！我们当年花了那么多钱送你去伦敦上学，不是为了让你变成一个同性恋！”
你不觉得恶心吗？
只是面对亲儿子，就算李林心里真这么想，也不忍心说，伤害江予怀的同时也在伤害自己……
“儿子，你告诉妈，你是不是因为讨厌我们，想报复我们才这么做的？其实你根本不喜欢男的，是不是？”
她的语气里满是恳求，就差没跪在江予怀面前求他说“我不喜欢男的”这几个字了。
只可惜曾经趴在她腿边陪她看书的江予怀早已长大，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林，眼神冷漠，语气更是平淡，仿佛面前的不是父母，而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江予怀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李林有些心寒。
江予怀平静的开口：“我喜欢男的。”
“畜生！”坐在一旁的江明终于忍不住，拎起扫帚就要朝他打去，却被李林拦腰抱住，“老江！”
“你放开，让我打死他！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我们江家，那我干脆打死你，就当没你这个儿子！”江明还在奋力往前冲，李林有些脱力的挂在他身上，两人一来一回，像在拔河。
江予怀站在几步外，事不关己的看着面前这场闹剧，内心平静，毫无波澜。
“你们有一刻把我当作你们的儿子吗？还是只把我当作继承家业，光耀门楣的工具？二十几年的控制、监视，还不够满足你们虚伪的父爱和母爱吗？凭什么现在连我喜欢谁都要干涉？我变成这样，和出国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要是真想找恨，那就该恨你们自己。”
江予怀知道这些话大逆不道，但这些话确确实实憋在他心里很久很久了。要是没有许离那件事，他也许还会再无限期忍让下去。可许离只是他喜欢的人，却要因为自己的原因，遭受无妄之灾。如果再不反抗，江予怀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李林喃喃道。
“这个家不欢迎你，你滚！”江明被气着了，一时岔气，扶着桌子不停咳嗽。把扫帚狠狠一丢，砸在江予怀身上，撇过头去，连一个眼神也不愿意再给他。
这样也好。
没人监视自己，倒也落个清净。
那次激烈争吵过后，江予怀就没再回过家。
“家”……好像，很早以前，那里就已经不是家了，只是存放着记忆的空壳。
“zephyr，原来你口中的那个人，就是Darcy啊。”
Ava在一开始给许离做心理治疗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许离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儿，但Ava却始终不知道许离口中的那人是谁，直到昨天，对方的身份才终于解开。
许离目光一直落在左手边花瓶里插着的无名小花上，此时才回过神，“是，是他。”
“你这一次见到他，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Ava问。
许离拨弄小花的动作猛地停下，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只是昨天晚上睡的有点晚。”
“睡不着？”
“好像也不算是睡不着……只是有点害怕。”
Ava温柔的询问：“我可以问问，你具体在害怕什么吗？”
“害怕Darcy。”许离如实道。“害怕他的出现带来变数，害怕他打乱我的生活，害怕自己想起他，害怕我又回到治疗前那样……”他抬头苦涩的笑笑，“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不是的，zephyr，在治疗过程中出现这样的情况很正常，你不用太过担心。”Ava有些好奇，“昨天我和Gary离开后，Darcy和你说了什么吗？以至于你感到害怕。”
许离深吸一口气，胸口隐隐作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说他要追我。”
Ava愣了愣。
窗外突然刮起了风，花瓶里的无名小花也跟着微微晃动起来，许离把它摆正，“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吧？”他笑着说。
Ava皱了皱眉，“我只是惊讶，Darcy平日里看起来不善言辞，见到什么都很平静，竟然还会说出这样直接的话。”
许离耸耸肩，有些无奈。
Ava：“zephyr，我可以问问，你是怎么想的吗？”
“我拒绝他了。”许离说，“我仔细想过我对于他的感情。中学的时候也许只是一种普通的崇拜，他帮过我，长得好看，成绩又好，所以自然而然对他产生了好感。至于之后，大概只是变成了得不到的执念。”
十多年的感情，原来短短两句话就能概括。
“他对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感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跑来美国找我。他越是这么做，我越害怕。我怕他对我只是因为习惯，愧疚或是其它什么，我怕等我真的接受这一切，最后却还是等来不好的结局……”许离说。
“你不想问问他？”
“不想。我害怕听到真相。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我都不想听。”
Ava：“zephyr，我不是Darcy派来的说客，但如果你愿意，其实可以给Darcy一个机会，既是给他，也是给你自己。”
“真正弄清心里的感情，才能完全从过去中走出来。”
“It‘s in my head
I keep seeing things
Oh I wish I could solve this thing
Escape these wings
This emptiness
You’re so fearless,go slow
Go gently,go slowly
……”
12月1日，洛杉矶天空中又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许离走出咨询室，门外有个人在撑着伞等他。
江予怀上前几步，与他同行。
许离瞥了他一眼，默默把伞往江予怀那儿推了推，“伞够大，不用做故意淋湿自己的戏码。”
“嗯。”江予怀乖乖应了声。
“江予怀。”许离停下脚步。
“你跟踪我？”
江予怀愣了几秒，摇头，“不算跟踪。只是从Gary那儿知道你今天会来见Ava。”
“我不用你来接我，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病同情我。
江予怀摇头，“我说过我要追你。”
“但是我拒绝了。”
江予怀：“拒绝是你的事，追求你是我的事。”
“无赖。”许离骂了句，倒也没推开他，只是继续往前走。“江予怀，我不会和你回德海。”
“嗯。”
“所以你追求我，没有意义。我不会因为你放弃我现在的一切。你也不用因为我放弃德海的一切。”
“我可以解决。”
许离冷哼了声：“你怎么解决？天天洛杉矶、德海两地跑？”
江予怀近乎执拗的说：“我可以平衡好时间。”
疯子……
许离把话咽了下去，懒得再和他说什么。
两人并肩撑伞走在雨中，各有所思，却又暗自享受着这段难得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