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快来了。
我打开冰箱,想找饮料来着,结果磁吸条的声音刚发出,佐久早立马从客厅窜到厨房制止了我的行为。
?
我:“我今天还没喝过饮料。”
佐久早点点头。
那他干嘛拦我?
我:“生理期过一周了。”
佐久早点点头。
脑内风暴,到底哪里不对?
不是生理期,今天还没喝过饮料,最近考试也很稳定,没有熬夜玩游戏。
我:“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喝?”
佐久早深呼一口气,“没有不让你喝,我给你拿。”
?
谁拿不都一样吗?
莫非,冰箱里藏了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于是我露出探究的目光,势必要挖出冰箱的秘密。
一整个周六,我都在试图支开佐久早。
佐久早不为所动,点满防御。
好吧,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好奇……
……偏你的,我很好奇。
趁佐久早洗澡的时间,我打开冰箱一顿翻找,无事发生。
那他在慌什么?什么也没有啊,除了菜就是我的零食,还有一盒没牌子的巧克力。
不理解。但我还是把东西放回原位,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离开了佐久早家。
五月初,学校组织修学旅行,在北海道、冲绳、京都中选一个地方,不用跟班。
这很好了,我直接押宝北海道。
五月初,北海道的雪还没化完,这个点去天气不会太冷,不仅能还滑雪,还能泡温泉。
爽。
修学旅行前一周,我问佐久早:“你去哪里?”
佐久早当时在买菜,“我去海鲜区。”
“不是这个,我问你修学旅行。”
“北海道。”
我:“那很好了,我们去一个地方诶,话说酒店能自己做饭吗?”
佐久早看了我一眼,“酒店应该不行,民宿可以。”
我:“那太好了,我们一起祈祷民宿吧。”
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佐久早是跟着我选的,因为我嫌麻烦填完目的地后直接把报名表交给他了,让他帮我填个人资料那部分。
看表情,佐久早是不想修学旅行还要做饭的,但他迫于我的威压,只能装模作样的祈祷。
到地方那天,我定睛一看,不出意外是酒店。
经过我不懈的努力,我可以在外面吃饭了,只要食物是佐久早认可的不错。
佐久早,一款现代银针。
晚上,大家约着泡温泉。
高木和我一起住,烨子因为是高二不能来。
高木拉着我去泡温泉,我俩找了个没人的女汤角落,安静泡着。
北海道的纬度很高。隔着竹子做的围墙,我听见雪落下的声音,夹杂着细密的雨。
高木把毛巾叠成豆腐块,将刘海撩起压着,露出光洁的额头。
粉眸完整的展露,氤氲着迷蒙的水汽,脸颊粉红,露出一个带着酒窝的甜笑。
我向来是有话实说的类型,“高木,你真漂亮。”
高木弯眸,指尖染上嫩粉,点点嘴角俏皮道:“那喊我小芽怎么样?”
完全被迷得七荤八素的我顺应她的意思,然后眯着眼享受温泉。
又是秒睡的一晚。
第二天,大家约着去滑雪。
我从雪道上滑下来,觉得累了,便站在一旁休息。佐久早还在滑坡道。
差不多午饭的点,佐久早本想和我一起去吃饭。
不知道打雪仗那伙人什么时候挪到这边了,一个雪球朝我砸过来。
打雪仗是这样的,真打起来敌我不分。
我挪挪雪仗往边上躲,谁知这边缘的雪并不紧实,一下子踩空,雪面陷下去一个大洞。
好在佐久早反应快,他拉住我的小臂,将我整个人拽飞了。
雪已经停了,远处的森林还是白雪一片,雪场的散雪被我的动作带飞。空中扬着细碎的雪粒,佐久早看向我的目光满是关切和担忧。
空中看佐久早很不一样,俯视的视角让他看起来更加冷峻帅气,黑发黑眸配上洁白的雪,是另一番对比色系的视觉盛宴。
像是天使恶魔共生,太阳和影子同行。
我在空中飞了半圈,被佐久早半抱半拖的带离了事发现场。
打雪仗的同学来跟我道歉,我说没事没事,反正也是不小心的。
然后我跟佐久早说:“刚刚那手真帅。”
比拇指。
这是何等臂力,才能把我连人带滑雪装备一下拽飞啊。
自此以后,我滑雪,佐久早跟着,我打雪仗,佐久早跟着。他生怕我一个不注意又踩进坑里。
我说,佐久早,你玩自己的吧。
佐久早摇头。
算了,孩子爱跟就跟吧,拦不住的。
前两天在滑雪,后两天在逛街,最后一天我实在燃尽了,窝在酒店打游戏。
佐久早跟着我,一起打游戏。
趁着开下一局的间隙,我看了眼佐久早,他的目光紧盯屏幕,像是在不满刚刚的失败。
但他是不是有些担心过头了?
十几个小时后,我走在下山回程的路上,心里大喊着:“没过头啊!”
——虽然石阶被清理过,但不少地方结着薄冰,一不留神就会打滑。
而我后面的人打滑了,然后我被牵连摔倒。
好在我俩都往旁边倒的,不是前后倒,所以泥土阻碍了我们的下滑。
但身上的痛感传来,手背满是血迹,保暖衣被树枝划开几道口子。
我的伤不算严重,但另一个同学就不幸许多。
他下滑的时候没有护住头部,被撞了好几下,额角出血,掌心因为摩擦出血,血水混着泥土,在冰冷的北海道让我冒冷汗。
他的血还在往外冒,其他同学呼喊我们的声音渐渐抽离,我仿佛搁浅的人鱼般扑腾着,上岸后无法呼吸。
窒息感包裹着我。
偏偏和我一起掉下来的同学,他正在朝我爬,努力昂起的面庞模糊不清,唯有鲜红的血迹清晰可见,沾染在身上的泥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他的低语顺着山上的冷意传入我的耳朵,流经我的四肢百骸,让我耳朵轰鸣,头疼不已。
他在求救,他说:“救救我,佐仓,救救我。”
呼吸不过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重影之中,我看见一个人朝我跑来。
但我很快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我回到了十二岁那年,那个难以释怀的十字路口。
我的手中还握着氢气球的线,奶奶刚刚转身,卡车的鸣笛越发刺耳。
我不顾一切的往前跑,迎接我的仍然是奶奶被撞飞的身体。
我清楚的看见,她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然后落到泥巴地里,嘴里咳着血,那双专注的眼睛渐渐失神。
“奶奶——奶奶——”
谁在大喊?
然后我感到喉咙发痛,血腥味上涌,指缝里充斥着血和泥土,小石子硌得生疼。
泪水很咸,打在脸上也很痛。
我最后一次握住那双温暖的手,最后一次汲取着她的体温。
那一瞬间,我恨透了所有人。开车的司机、无辜的路人、卖冰淇淋的店家、设计红绿灯的人……和罪孽深重的我。
守灵那几天,阿北和我一起,来送礼悼念的人有很多,我已经记不清了。
北奶奶交给我一个风铃,是奶奶亲手做的,本来要留着给我当生日礼物。
我跪在蒲团上,手边是竹木风铃,头脑混沌。
阿北回去带饭了。
回过神时,不知道是哪位来客在我面前放了一颗糖。
糖很甜,甜到发腻。
积久未下的雨和雷四起,生灵慌乱逃窜。
我跪了多久?
不知道,只记得门前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一把伞。
那不是阿北的伞,应该是哪位来客放在这里的。
是一把粉色的、幼稚的儿童伞,伞面的图案是小猪O奇。
门外行人匆匆,有伞的慢慢走,没伞的拼命跑。中年人举着外套跑回家,小孩被抱在妇女怀里,少年人站在屋檐下说笑。
口中的糖渐渐融化,手中的伞柄染上我的体温。
粉色,在灰暗的世界里十分显眼。
那一瞬间,我忽然原谅了所有人。
无辜的路人、红绿灯的设计师、冰淇淋店家、刹车失灵的卡车司机。
这个世界,有罪的只有我。
**
醒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刚刚的是梦。最先感知到的是被握着的手,温暖的干燥的。
意识回归,我发现自己在医院,打着点滴的手被佐久早握着,冰凉的液体被他的体温强行变暖,进入身体后也不那么难受。
佐久早感受到我微动的指尖,从睡梦中醒来,先是松了口气。
我想说话,但喉咙干涩。佐久早把温水递给我,喝了几口后,我问现在什么时候。
佐久早说:“两天后,我们在北海道。”
我又想问那个和我一起掉下去的同学,佐久早说:“那个同学没事,只是出血量看着吓人,他早就醒了,反倒是你晕了两天。”
听到他的话,我沉默了好一会儿。
其实,当时我是可以站起来了,我可以去扶起他往回走,但我被以前的记忆缠住手和腿,无法迈进分毫。
窗帘被拉着,我看不清窗外。昏暗的环境里,佐久早的五官模糊,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微弱的光。
佐久早很担心,很自责。
从哪里说起好呢?
于是,从我见到奶奶的第一面开始,我把以前的一切都告诉他。
佐久早听完,轻声说:“佐仓,去看医生吧。”
我垂眼,说道:“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呀。”
佐久早平静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他说:“看心理医生,好吗?我陪你。”
我看向他,倔强的、不肯后退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没出声,只是勾着嘴角,眼泪却流了出来。
我说:“佐久早,我想看看月亮。”
他松开握着的手,起身拉开窗帘,回来坐下后,又握着我打点滴的手。
看向窗外,我才发现现在是后半夜。
月色凛冽清透,轻抚佐久早的侧脸,在他纤长的睫毛跃动。
寂静的林中,偶尔会有乌鸦守夜,动物们缩回巢穴,安心地熟睡着。
静悄悄的病房里,只有我和佐久早清浅的匀长的呼吸。
他用粗粝的指腹拭去滑落到我脸侧的泪珠,仍然温柔而坚定地等待我的回答。
我听见自己有些哽咽的声音,几乎是气声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