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沧来到餐厅时,桌上摆着燕麦坚果牛奶,一截煮玉米、一枚紫薯一枚土豆,还有两个水煮蛋、一盘水煮虾、一盆水煮青菜。
水煮虾和水煮青菜旁边,放着一碟料汁。不知道都有什么调料,看上去很浓郁的褐色,上面还飘着一层姜末。
早饭看上去很敷衍,给他做早饭的人并不在餐厅。蒲沧去厨房看,厨房也没有。
眉头紧蹙,他转头要往外走,看到穿着小西装从衣帽间走过来的人。
宴明舒早上做完饭,决定去换一件衣服,在上次从蒲沧衣帽间拿来的那些衣服里挑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他在餐厅等了会儿,没等到蒲沧,试探着给蒲沧发信息询问,蒲沧也没回。他就非常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自己去衣帽间找自己想要的衣服了。
于是就发现很诡谲的一件事。
那天蒲沧带他去衣帽间时,打开让他自己挑选的衣柜,里面的衣服都是他的尺寸。其他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比他大一码的尺寸,至于挂满西装的那个衣柜,应该都是按照蒲沧的尺寸定制的,很瘦贴合身形,肩膀却又很宽。他没穿,拿着在自己身上估量了一下,扼腕。
蒲沧这倒三角的天选好身材,怎么瘦成这样?多吃一些长点肉,身材得多好。
抱着这样的感慨,他把衣帽间大致翻翻,成功找出自己想要的衣服,一点不见外的拿到自己房间,换上。
是件深灰色青果领西装,还打了领结。
宴明舒脚步轻快走过来,越过餐桌,走到钢琴前,朝唯一的听众蒲沧鞠躬致礼。随后坐到琴凳上,正式开始演奏。
宴明舒都记不得自己是几岁开始学琴了,从有记忆开始,就跟着妈妈弹琴。从开蒙,到后来妈妈去世他接着学琴,用的都是妈妈的琴,从妈妈少女时代就开始用的佩卓夫。
而现在这台,和他家里那台完全一样的型号。
宴明舒不知道蒲沧到底是多神通广大,才能找到这台琴。也不知道蒲沧到底是什么时候找到的这台琴,背后又意味着什么。
他也不太想深想这些事,毕竟想来想去,都觉得蒲沧这个人很有病。
所以只专注于手指间的演奏。
佩卓夫的音色干净清亮,曲调如流水般从指尖琴键上冉冉流出。
一曲演奏结束,宴明舒起身,再次鞠躬示意。
蒲沧还站在餐桌前,慢半拍的鼓掌。
宴明舒矜持抬手,打断他的鼓掌,解开领结放到钢琴上,一边解西装纽扣,一边走到餐桌前,迟来的通知蒲沧:“我去你衣帽间拿了衣服。”
他自己都觉得理直气壮得有点难过,补充,“早上给你发消息问,你没回。”
蒲沧毫不在意,只是目光还没完全收回来,悠长得看着宴明舒,直到对上他写着询问的眼睛,这才轻轻颔首表示已知。
宴明舒坐下:“吃饭吧。”
蒲沧跟着坐下,看宴明舒已经开始吃饭,也用叉子叉颗水煮虾仁,沾调料,送到嘴里。
他咽下这颗虾仁,眉头微皱。
宴明舒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吃了口饭,心情依旧美滋滋的,问:“还不错吧?我学了二十多年呢,从有记忆开始就跟着我妈学。”
蒲沧颔首:“嗯。”
“我古琴也弹得特别好,继承我妈的天赋,这些乐器一上手就会。”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继承他爸的厨艺天赋,把菜做成这个鬼样子。
蒲沧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叹气的人,转移话题:“两百块钢琴钱现在给你吗?”
宴明舒:“……”
他确实把注意力从自己做的难吃饭上转移开来,余光看着旁边的那台琴,矜贵抬头,用施舍的语气说,“免了,就当是我日常练琴,大发慈悲让你听一听。”
还大发慈悲。
蒲沧冷笑一声。
宴明舒:“笑什么笑,还不快谢恩。”
蒲沧并不配合,接着吃饭。
宴明舒等了会儿没等到他的感激,反而发现他在吃纯水煮菜,忍不住说:“那不是有料汁吗?蘸着吃味道会更好。”
蒲沧表情不是很好。
宴明舒追问:“干嘛不吃?”
“这是阿姨调的料汁。”
蒲沧原本没打算说,结果宴明舒主动提起了。他没看料汁,也没有质问,就只是看着宴明舒,用确定的语气说出不吃的理由。
宴明舒看了眼那碟蒲沧尝了一口后就再也没动过的料汁,无言以对。
就是阿姨做的。
——他记挂着那台钢琴,做饭的心思也没了,仗着不管做什么蒲沧都吃,而且食材都是最顶尖的,食物本味就很好吃,敷衍的用清水把食材煮了一遍。王婆看不下去他这么敷衍,调了个料汁。调完宴明舒先尝尝,从他的口味看来,生抽少一点,多放着芥末酱油会更好。总体说来味道不错,能给食材增添更多味道,就抱着反正王婆都调好了的想法,还是呈上桌了。
没想到反而给蒲沧抓到把柄。
他问:“料汁也不行?”
“不行。”
就像他宣布大发慈悲把钢琴曲免费给蒲沧听一样,蒲沧宣布:“再有下一次,一顿饭扣一千。”
宴明舒:“……”
他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伸手:“把我弹琴的两百块给我。”
蒲沧摸出手机,发两百块红包给他。
宴明舒收红包,拿起装满料汁的碟子,转手把料汁放到自己面前,告诉蒲沧:“刚刚上菜放错了,这是我的料碟。”
“你的饭就是那些水煮一切,全是我一个人做的。”
他强调:“不许扣我的钱。”
蒲沧低头吃饭。
宴明舒不高兴:“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不许扣我的钱。”
“嗯。”
蒲沧重复,“不扣。”
宴明舒这才彻底放心,接着吃饭。吃完饭他就回房间,换掉贴身优雅但不利于活动的小西装。
脱掉衬衣后才想到,自己刚刚为吃饭更方便,顺手把领结摘掉放到钢琴上了。毕竟是从蒲沧衣帽间找的配饰,要拿回来洗干净重新放回原地。
他换上休闲套装,去餐厅寻找。餐桌上的碗碟还没被收拾走,原本应该在钢琴上的领结不见了踪影。
?
=
中午,就自己要吃的饭菜,宴明舒精心挑选,甚至教金姐王婆怎么做出更适合自己口味的饭菜。
而就蒲沧要吃的饭,宴明舒再次拿出鸡蛋和牛排。
最营养的食材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他开火下油煎。
王婆在一边看着,总觉得火候太大好像要糊了,忍不住上前,告诉宴明舒:“明明,这个火是不是要小一点。”
宴明舒忙着切小番茄,抽不出身,匆忙看过来一眼,应:“我马上就调小。”
王婆担忧锅里的食材,伸手要帮他把火关上。宴明舒制止:“别动!”
他放下刀和小番茄,迈过去调整火候。
那边金姐看着被他半切半挤弄得稀巴烂的小番茄,操心的拿起刀,三两下把小番茄切成刚刚好的两半。
宴明舒调整完火候,一回头发现被切好的小番茄,叹气:“姐,以后不用太担心我。”
你们帮助我太多,蒲沧会扣我工资的!
他只好又亲力亲为洗了番茄,切开放到锅里煎。
成功获得煎掉的牛排,煎得稀烂的小番茄,还有不知道熟了没有的芦笋。
在王婆朴素的逻辑里,拿钱就要好好做饭,这种饭是不能拿上去给雇主吃的。
宴明舒就是把这些东西放到了餐盒里装起来,送到了公司。一小时后再回来时,餐盒里的食物被吃得干干净净。
晚上接着练习煎鸡腿肉。
宴明舒又被油崩了一下,并且再次拒绝金姐王婆的帮助。
绝望的王婆意识到宴明舒似乎完全没有征服厨房的天赋,也不需要她们的帮忙,默默掏出电饼铛,让宴明舒以后用电饼铛煎鸡蛋牛排这类需要煎制的食物。
宴明舒在王婆的指导下,插上电,往电饼铛里加上油,磕上鸡蛋,把盖子一盖——
五分钟后,得到非常完美的一颗流心鸡蛋。
宴明舒完全惊讶了,没想到这个厨具这么好用,当即尝试着煎更多东西。
这天晚上,蒲沧回到家,餐桌上放着不焦不糊、甚至还是心形的完美煎蛋,牛排也滋滋流油,刚刚好的熟度。
宴明舒站在餐桌前,满脸兴奋。
蒲沧没立即坐下,看着桌上的食物,表情逐渐冷淡。他的表情变动幅度很小,甚至可以说是不动声色的,但这个瞬间宴明舒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懂了。
赶在他说话前,宴明舒先开口:“我自己做的。”
蒲沧看他,眼里几分不信任。
所以刚刚果然是觉得这饭是阿姨帮自己做的,打算扣自己工资吧?!
宴明舒:“就是我自己做的,我得到件特别好用的厨具,如有神助。”
他沾沾自喜,“毕竟家学渊源在,我也是很会做饭的。”
蒲沧暂时接受了这个答案。
第二天,宴明舒给他呈上了一模一样的完美煎蛋和鸡腿肉、牛排。
第三天,宴明舒还学会用土豆丝做土豆饼。
电饼铛取代微波炉,成为他最得力的助手。
而蒲沧,也从土豆饼里没和开的面疙瘩、没拌匀的调料、薄厚不一的难看形状里,确定这就是宴明舒亲手做的。
和宴明舒一成不变,只能依靠单一厨具发挥出来的食物不同。在他的指导下,金姐王婆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
早上最新空运来的走地鸡肉质鲜美,分出鸡腿鸡胸给蒲沧吃,剩下的就做椰子鸡,鲜甜美味。
蒲沧的牛排只能用电饼铛煎,他的牛肉根据不同品种不同部位,做灯影牛肉、东坡牛排、红酒烹炖……
几天下来,被他指导着做出许多美味饭菜的金姐万分不解:“你这不是……很会做饭吗?”
宴明舒在给蒲沧做主食——连着吃了这么久的米饭面条,蒲沧没说什么,他都替蒲沧腻得慌。所以今天和面打算蒸一锅馒头出来。
他把硬邦邦的面团分开,上锅蒸。
王婆做得一手好面食,现在看着他把完全没发酵起来、也没有揉好的面团分成大小不一形状扭曲的样子,心里没办法接受,艰难忍住上手帮他的冲动,走远了。
金姐勉强留在原地,等到了宴明舒的回答。
“理论上我很会做饭。”
宴明舒打开蒸锅开关,确信,“仅限理论。”
理论上他知道和面前要用温水激活酵母,用高筋面粉和出来的面团更加劲道好吃,知道面粉呈蜂窝组织就是发酵好了,要把发酵好的面团反复揉,蒸出来的才会好吃。
实操上——非常完蛋。
等半小时,他那一锅丑陋的死面馒头蒸好了。
透过蒸汽蔓延的锅盖看过去还算不错,但一拿开锅盖,馒头完全瘪下去,像个小饼。
宴明舒拿出来时一个没夹稳,馒头掉在柜子上,发出“砰”的一声撞击声。
躲避在外的王婆吓一跳,连忙走过来,问:“橱柜塌了?”
一看,厨房里没有任何问题,只有金姐连连给她使眼色。
王婆没看懂,茫然:“我刚刚怎么听到砖头声?”
宴明舒:“……”
他假装没听到,把馒头拿出来,再带上炒好的配菜,出发去送饭。
到了公司打开餐盒一看,才发现过了这么一会儿,馒头彻底凉下来,硬度升级,真成砖头了。
蒲沧已经看到了,这时候再藏也没意义,宴明舒索性放下,说:“馒头有点硬,你不想吃可以先吃我的馒头。”
他的馒头是王婆做的粗粮馒头。全麦面粉,加南瓜、小米,用牛奶和面,喧软好吃。
蒲沧看了一下他柔软的牛奶馒头,低头用刀叉把自己石头一样硬的馒头分成小块,用番茄炒蛋的汤汁泡软,往嘴里送。
宴明舒估摸着他吃得还算满意,轻咳一声,铺垫:“味道怎么样?”
蒲沧:“难吃。”
宴明舒兴致勃勃的表情瞬间消失,冷淡嫌弃的看着对面吃难吃饭的蒲沧:“难吃还吃?”
蒲沧没说话,接着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