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梅只是笑笑，没说话，仍旧站着没动。

季燃二话没说放下筷子就跟了出去。

季燃没注意到的是，副导小田也往李青梅那边张望，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李青梅轻轻冲她摆摆手。小田没再做声。

李青梅转身几步回到走廊，季燃跑了过来。“学姐？！”

“又碰见啦。”李青梅笑。

“你还记得我吗？我叫季燃！”以防万一，季燃干脆重新自报家门。隔了好些天了，姐姐很可能忘了她名字。

“记得，四季的季，燃烧的燃。燃烧的四季，我那天对你印象挺深的。”李青梅看着季燃因激动而有些发红的脸，给了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别叫我学姐啦，我不是表演系毕业的，上次太匆忙了，没顾得上跟你讲。叫我青梅就好。”

她想，还是说实话吧。

“噢……”也不知道季燃听进去几句，目光只顾看着李青梅，热情又有些害羞。“学姐我是在顺义的xx剧组有场戏要拍，刚收工，然后随大流过来这里吃饭。你是也在这个组吗？白天竟然没碰到？”

李青梅微微一笑。“我是来探一个朋友的班，就是你这个组。白天看到你了，表现得很好啊。在钟妍面前也不逊色。”

听说李青梅白天也在，季燃惊得瞪大眼睛。

现在她信了，演艺圈真是小，天底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但季燃接着又开始紧张，开始快速回忆白天走的每一条戏，状态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我没什么经验，跟钟妍比，差太多了。”

“不要这么贬低自己。谁不是从新人过来的呢。”李青梅见季燃没有回去吃饭的意思，就始终站在自己身边，打趣道，“学妹还不回去吃饭呀？”

在剧组里呆的这一天，季燃彻底学会了直截了当，不然后悔的只有自己。“我……想先加你的微信。可以吗？”

季燃身高略高李青梅一点，两人站的距离非常近，李青梅一个抬眸，就能直接看到对方内心深处。目光交接的一瞬间，李青梅巧妙地避开了。

“进去说吧。”李青梅拉了拉季燃的手臂，往包间里走去。

季燃被拉得胳膊和半边身体都僵了一下，完全没顾上思考为什么李青梅会进去。直到眼睁睁看见李青梅路过小田时很自然地拍了拍对方的肩，坐在旁边的位置。季燃这才目瞪口呆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看来，学姐和小田这是认识啊。

桂姨关心地问，“小季，你这半天去哪啦？”

季燃这才回神，冲桂姨笑笑。“碰见个朋友。”

桂姨探头，从旁上下打量了眼李青梅，小声对季燃说。“你这朋友，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呐。”

这时，季燃正把自己的微信名片二维码推到李青梅面前。

见季燃跟李青梅搭话，小田适时地凑过来，用恰到好处的只有她们三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囫囵说了句，“季燃，你得好好谢谢姐，你这次串戏的机会，就是姐跟我交代的。”

季燃这才明白，哪有那么多天降机会，原来还是那天的一面之缘给自己带来的幸运。

于是连声道谢。“谢谢学姐！谢谢小田姐！”

同时她把找小田问劳务的心思彻底按了下去。不是说钱不重要，到底是串戏还是群演也不是不重要，只是此刻当着李青梅，这几件事相比起来已经变得完全不重要。钱的事哪怕明天微信上再问小田都来得及。

更加释然的是，最重要的那个问题，为什么选了她，直接问李青梅就好。

季燃看着手机上李青梅最新通过的朋友通知，上边赫然两个字，立木。

又寒暄了会，饭局收尾。小田结完账，目送大家一一打车或者拼车，并不厌其烦地挨个解答关于路费和劳务问题。人逐渐散去，小田又跟李青梅走到僻静处单独聊了会。

季燃很自觉地站在不远处，默默等待。

等小田也打了车，路边只剩下她们两人。

李青梅见季燃还是没有走的意思，忍不住问：“你一会怎么走？”

“学姐，我打车送你吧？”季燃直愣愣回答。但她心里又想，这话会有不妥吗？学姐会不会介意被人知道家在什么方位？虽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但女孩子有些是十分在意这件隐私的。

“我开车了。”李青梅弯了弯嘴角，“还是我送你吧。”

“啊，那我求之不得！”这下，季燃完全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干脆咧嘴笑了出来。“我正好想跟你多呆一会呢。”

话音刚落，立刻后悔。好家伙，就这么把心思给说出去了。

李青梅倒完全没介意。虽然闹心的事一大堆，但就当下来说，她的心情还是相当不错。

背过脸往停车的地方走，就听见身后传来小跑跟上的声音。

两人像是认识很多年的老友一样，一个不说，一个也不用问，很自然地就一左一右来到车旁，开门坐定，各自系好安全带。李青梅摘了帽子扔在后座，拢了拢头发，发动车子。

关上门的汽车里，是个很独特的空间。狭窄安静，还可以去往任何地方。独处时像是在太空，可以解读为孤独，也可以视作一处逃避现实的所在。两个人的话，气氛则相当微妙，没有任何人凝视打扰，彼此间磁场相互干扰纠缠，产生无数遐想。

车子启动后，缓缓开到出口，李青梅缴完停车费，等抬杆的时候，副驾的季燃偷偷瞄李青梅的侧颜。

但这视线带着温度。

“看什么呢。”李青梅幽幽开口了。

原来她有察觉到……季燃心里一慌，声音也带了出来。“啊，就觉得你开车的样子很帅。”

“说你不会说话吧，你经常夸人，但说你会说吧，又说不到点子上。”李青梅语气很平静，“你自己想想，今天是不是忘了什么关键的事？”

季燃有些局促。她很怕自己在哪些细节上给李青梅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转过头老实说道：“学姐……反正现在也没有别人，你就尽管说吧。我以后一定改。”

李青梅因为在专注开车，头没法转，但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搞这么严肃干嘛。好像我要怪你一样。”

季燃顿了下。“咱们萍水相逢，你为什么会愿意帮我呢？”

“也不算帮吧。这只是个活儿，小田她们反正也要找人。”李青梅探头看路。

不管她的视线在哪里，季燃都在旁边看着她。

内心融化掉的情绪，完全体现在了话语里。“但我就是记住你的好啦。”

不过，话题走向却并不随季燃心意。

“不要太盲目相信任何人。咱们认识一共也没几天，你连我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这时开进市区高速，两侧路灯多而明亮，路上车不多，李青梅终于歪头看了季燃一眼。“还有，你拍了一天戏，连钱都没拿到，怎么就确定我们是好人呢？”

“……”句句在理，季燃咽了咽口水，稍微定定神才说。“钱的事我会问的。”

“但事实就是，你到现在还没问。难道不应该她打电话联系你的时候，第一时间就问吗？”

李青梅说话的口气像极了领导在批评下属，压迫感很强。

刚上车时，气氛还在缓缓流动，现在空气也识趣地僵住，像是要从季燃身旁逃离。季燃的心跳快得到了一个临界值，感觉自己即将无法呼吸。

“如果今天我没出现呢？如果这个小田不是好人呢？回去把你微信拉黑了呢？”

李青梅毫不留情继续逼问。

“你已经被骗过钱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对这行业对人的警惕性，到底都哪里去了呢？”

“……对不起。”季燃好一会才嗫嚅出声。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这话你应该对自己说。你以为你还有多少能被骗的资本，还有多少时间和青春可以虚掷？”

副驾的季燃低着头，看着右手的大拇指磨左手的大拇指，两只脚也内扣，鞋尖叠在一起。

有很多话想说，但一句都说不出口。

人与人之间啊，的确有奇妙的缘分，才认识几天，就能如此深刻、如此本质地指出对方的问题，可是听上去不会觉得自尊受挫，只会悲伤难过。为什么我们没有在更好的时机相遇？如果我变得更好、更成熟一些再认识你，如果我没有一开始见面就表达欲过剩，可能就不会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了。

一个没忍住，季燃抽了下鼻子。

“……”李青梅顿了下，语气立刻软下来。“怎么还哭了？”

“没有。鼻炎犯了。”季燃尴尬地说。

北京的春天，空气构成十分复杂，确实容易让人犯鼻炎。季燃也没说假话。

李青梅摸了下中控，“你找找，有抽纸。”

季燃听话地抽了一张，擦擦鼻子，然后把纸团起来，塞进包里。跟吃完的零食包装纸放到一起，准备下车再丢。这些都是她今天的小确丧。

“我可以为自己说两句吗？”季燃歪着头看李青梅。

她跟自己确认了下，心跳还是很快，但却不是因为压迫感。

……心动的相当不是时候。

“说吧。”

“我确实阅历很少，容易被骗，被人耍，但我也没有害怕过这些。所以警惕性一直不够。”

进了四环，窗外的背景已经完全是繁华的北京夜景，楼宇大都亮着灯，看上去充满生机与期望。但那些暗掉的区域，也并不会让人心生恐惧。

因为人们知道身处何地。

“学姐，可能在很多人看来，我没有说这句话的资格。但我始终觉得，钱、机会，这些错过了都会再有。”

“我怕的，是错过值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