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燃说完，车里气氛僵了几秒。驾驶座和副驾的人同时沉默。

“我回答下你上一句，你确实没有说这句话的资格。”李青梅视线还是看着前方。进了三环，车速愈发平缓。“一个普通人，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一生只有几次，失去了很难再有。”这时，车拐进一个安静的道路，车轮经过减速带时轻轻震了一下。“但我想，可能事情也有两面性，一直能保持热血和信任感，也不是谁都能有的能力。”

季燃正竖着耳朵听着，没想到李青梅忽然哎呀一声，车子突然减速。季燃不明所以，李青梅一边看着路况，一边把车停在旁边。

然后转过脸看季燃。眼睛瞪得很大，难得表情露出一丝惊慌。

“坏了。”

季燃茫然地眨眨眼睛，心也悬到了嗓子眼。“怎……怎么了？”

“我忘了问你地址，怎么直接开回我家了！”

听到这，季燃长出一口气，把心塞回肚子里。

“没事呀，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李青梅用手轻轻敲着方向盘，眼神抱歉地看着季燃，略为迟疑地说道。“要不——”

季燃忽然有点激动，她预感到，这话里后半句的信息大概会是自己期待的。于是脱口而出。“我不着急回家！”

“——上去我家坐会？”

两人的话几乎叠在一起。听到后都愣了下，又笑出来。

“希望你别介意，我刚才太说教了。话可能有点重。”李青梅边说边重新把车开上路。

“不会啊，你这是为了我好。”

“这么确定？”

“当然！我很会识别谁对我好的！”

在互相打趣中，气氛终于轻松了不少。车沿着下坡缓缓驶入地库。

“其实见你第一面，我就觉得，在你面前是可以说实话的。”

昏暗的车库里，光与黑影在李青梅脸上交织摇曳，显得她愈发神秘莫测。季燃看得有点入神，怕自己失态，赶紧低下头。

“好了。”李青梅入位停完车，解开安全带。“愣着干嘛？走啊。”

“噢噢！”季燃回神，连声答应。

李青梅所住的小区和太古里隔了几条街，地理位置不错，而且非常安静。两人一前一后走去电梯上楼，路上也一言不发。季燃盯着电梯的顶灯，在心里默念，别多想，别多想。

出了电梯，李青梅径直开门，唤季燃进去，季燃在门口主动换鞋。

扫了一眼玄关的鞋柜，基本都是休闲鞋和运动鞋，还有几双居家拖鞋。无一例外，都是女人的款式。看来李青梅是独居。

“随便坐吧。”李青梅说。

“洗手间在哪？”季燃放下包问。

李青梅指了指。季燃跑去洗了手，擦干，回到客厅。

“你有洁癖呀？”李青梅笑。

“还行，就是习惯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手。去别人家更是了。”

“嗯，随便坐吧。”

话是这么说，但客厅也就这沙发区域能坐下来聊天。季燃环视了一周，李青梅的家不大，谈不上多么干净温馨，甚至可以说有些乱。放眼望去，基本就是这里一叠书，那里一团衣服，门口还堆着一摞没拆的快递。

季燃把沙发上散乱的衣服往旁边挪了下，给自己腾出一个停臀位。

“抱歉啊，这星期阿姨还没来收拾。我也没时间。”李青梅笑笑，“辛苦你了。”

“学姐你别这么说。”季燃蹭地站起来。“你这很好了，我住的地方也超级乱的。”

说完一下子就后悔了，什么叫“也”。

李青梅耸耸肩，“没事啊，我的宗旨是自己住着舒服就行。别人怎么看，不太重要。我家反正就一直这个样子，朋友能接受，愿意来，那我也欢迎。”

季燃心里七上八下地细品这几句话的意思。李青梅这人，好难以琢磨。

“学姐，虽然咱们认识时间不长，但你可以把我当朋友的！”

“不是朋友，能来我家吗？”李青梅笑笑。

季燃张着嘴巴，恍然大悟状。

李青梅没立刻过来坐下，而是翻包。找出个薄薄的东西，转身扔给季燃。“拿着。”

有些猝不及防，季燃甚至还躲了一下。等那东西落到眼前的地上，季燃捡起来，原来是一个信封。这东西现在很少见了，只有少数几种场合还会遇到，比如酒店给发票时，还比如给劳务费。眼下就是后边这种情况。

信封口开着，季燃看了眼，大概是十张红色的纸币。

太神奇了，握着一千块在手里，就是比看着手机上1000块的数字感觉更有钱。

“谢谢学姐！”季燃把信封折起来塞进自己包里。

她上午就背出门的单肩包里，现在终于多了点实实在在的收获。

李青梅站着回了几条微信，还是没到沙发边坐下，随后又走去厨房。“喝什么？可乐，茶，还是来点酒？”

季燃的小心思，又开始蠢动。

她跟着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试探性地问：“要不，酒？”

“行。”李青梅从吊柜里拿了俩纸杯，又在冰箱里拿出一瓶起泡酒，“我在家经常喝点甜的，这瓶还剩一多半，帮我一起消灭了吧。”

“好哇好哇。”季燃乐得嘴都快合不拢。

两人窝进沙发，端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这回李青梅终于告诉了季燃，自己是制片人，手里即将开机的新戏，就是季燃上次去面试的那部《食破天惊》。

“学姐，那我实在是太幸运了，那天在那么多人里，竟然能主动跟你搭上话。”酒度数可以忽略不计，但季燃喝得脸有些微红。

“什么幸运不幸运的，也没给你任何好处。”李青梅淡淡回答。“现在平台方是老大，你认识我这样的制片人，也没什么用。”

“我……我不在意平台。”

李青梅轻笑了下。“年轻真好，可以讲话天真。你这话，我连说出来都没有勇气。”

“说说有什么的。反正现在就咱俩，也不会有别人知道。”

李青梅摇摇头，浅抿了口酒。“没有意义。我做不到的事，也不会说。话说多了，就成了给自己的心理暗示了。”

季燃捏着纸杯，又沉默下来。

从这一晚上打的交道，李青梅这个人的性格已经能看出一二。总用柔软的态度讲坚硬的话，不是好接近的人。可是，季燃总觉得，李青梅跟自己有着难以描述的缘分。诱得人实在很想去把这条故事线闯到底，一探究竟。

“学姐，你有经常像帮我这样，帮助小演员吗？”

季燃叫学姐叫得顺口，李青梅也没有再去纠正。

李青梅思考了下。“很少。”

“那，你对我很好啦。”

“还是跟你说了吧。那天试镜，我注意到你，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李青梅放下纸杯，目不转睛盯着季燃。“虽然《食破天惊》没有适合你的角色，但你的外形比较有特点。在一般中性的女孩子里，除了帅气，还多了柔美。我叫小田在别的戏给你找个机会，其实就是观察观察你。”

季燃听得有些懵，眨眨眼睛。“观察我，是为了？”

“不为什么，先看看吧。也不知道哪部戏能用上。”

“那……可以告诉我，你们观察完我的表现的结论吗？”酒会让人的神经意志松弛下来，但季燃现在陡然紧张。

“没什么结论。小田没说太多，正常，剧组比较忙吧。”李青梅耸了下肩膀。

季燃忽然想起小田对她嘱咐的那句话：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本来就是这么安排的。原来，会问这件事的人，就是李青梅啊。安排错了戏份，而且是上边制片人交代下来的人，对副导来说大小也算个工作失误，但现在看，大有黑不提白不提给褶过去的意思。

……阴暗点想，小田对李青梅不是十分尊敬啊。

但季燃把心里的话全咽了回去。一方面答应了小田，再说也不是大事。今天毕竟意外见到了学姐，还拿到一千块钱，现在还坐在学姐家里，比双喜临门还要牛上一喜。

季燃现在脑子晕晕乎乎的。她在想另一件事。

“学姐，你为什么说，‘你注意到我，没有别的意思呀。’会有什么意思呀。”

“呃，我是怕大家之间有误会。”

“你看出来我的性取向啦？”季燃蜷在沙发一角，感觉自己笑得有点憨厚，又有点尴尬。

这回轮到李青梅一愣了，但很快神色恢复正常。“嗯，也不难看出来啊。”

“我是通讯录这件事，会不会让你觉得我——”季燃说着顿住。

“觉得你怎么？”

季燃用变得迟钝的思维努力斟酌了下用词。“我接触的女生，有的会刻意跟我保持距离，因为觉得我会很容易喜欢上她。但我没有那么随意会对别人有好感的……”

李青梅嗯了一声。“放心，我不会误会你喜欢我。再说，我是直的。”

季燃心里一凉。

很好，这条故事线已经走完了。

季燃低下头，不敢再看李青梅，把纸杯里剩的酒一口喝掉。“我不敢有这样的误会。”

“没事，我知道。咱们是朋友嘛。”

“我身上最大的矛盾，就是我的取向。”

李青梅皱了下眉，“怎么讲？”

“我想有戏拍，就得装直女。”

季燃顿了顿。

“可是无论我怎么装，都装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