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办法,那是什么办法?
严青黛恍然间明白了,商玄台所说的办法无非就是他当年将成未成的计划,把所有人都赶出沧海阁,留下自己带着瀛洲和妖祸同归于尽。
从此妖神与妖祸一并消弭于尘世之间。
那么现在,与其说杜仲换走了商玄台的命数,不如说是商玄台将自己的命数加给了杜仲,那么同妖祸一并消亡的......就变成杜仲了。
“你干了什么?商霁?你害我!”杜仲也猛然反应过来了商玄台的用意,可为时已晚,他的身体正逐渐包裹在身侧的金光映照的透明,随时将要消失。
“杜仲,你想要永生,想要妖神的力量,自然是要付出点代价的。”商玄台甩了甩沾满血液的左手,旋即拔出插入自己胸口的匕首,顺着匕首的伤口,他扯开胸前的皮肉,空荡荡的胸腔中,少了一颗本应该跳动的心脏。
“换走了我的命数,封印妖物的重任就落到你身上了。”商玄台轻轻耸肩,安慰道:“不过你放心,你企图不死不灭的愿望也能一并达成,你会是盈妖之变最坚硬的封印,直到山川轮转,时光尽头。”
“不!!!商霁!!!不......”金光包裹杜仲全身,在空中一闪,消失无踪,同一时间,瀛洲中被金光拦住去路的妖兽也一并被光芒吞噬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杜若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正在抹眼泪的杜一颜。
商玄台转身,像是想要朝严青黛伸手,却又倏的停了下来。
突然,众人看见商玄台泼墨似的长发正在极速褪色,变成一束银白,他的皮肤也如瓷器崩裂的纹路一般,竟开始层层剥落下来,触目惊心。商玄台脚下不稳眼看要倒,严青黛身体快脑子一步接了上去:“你怎么了?”
“不好意思,闯了个祸。”商玄台扭头看着元锦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纸片一般倒在了严青黛的臂弯里。
来自不知何处震耳欲聋的诵经之声席卷商玄台的整个脑袋,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见正将自己托在怀里的严青黛嘴巴一张一合,但是说的什么?商玄台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商玄台你说话,商玄台!商霁!师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严青黛只觉商玄台此时俨然已是一具空壳,察觉不到一丝灵气。
“师父?”陆惊鸿和南芥也围聚过去。
严青黛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商玄台的身体在从皮肤开始剥落,到经脉皮肉随着血液一起溶解,直到化为一架白骨,最后,连骨头都碎成了一把齑粉,融进空中,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太快了,快到严青黛甚至没有来得及为商玄台输送一点于事无补的气息。
南芥举着的银匣子里发出元锦婳近乎绝望的声音:“混蛋,完了完了完了......”
“这是......怎么回事......元锦婳,元锦婳你说句话啊?”严青黛红着眼眶吼道,众人被他这样子着实吓了一跳,这是严青黛第一次情绪失控,巨大的灵力威压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均是眼前一黑。
而后,他好像也意识到了这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荡荡的臂弯,严青黛恢复冷静,努力压制住声音的颤抖,语调里带着哭腔:“师伯祖......你是不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元锦婳叹气,事到如今,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啧,这都是繁缕干的好事儿,也怪我,真后悔当年没拦住他。”
......
这是商玄台被繁缕带回瀛洲几年之后,繁缕发现这小子进步神速,这样下去,再过几年,自己也不一定能压制住他了,毕竟他可是带着那妖神之力出生孩子,繁缕有些犹豫,犹豫自己当年还是太过草率,不该在商玄台那么小的时候就教他修习功法,万一他控制不好这力量又或者被妖神反过来吞噬,到那时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没人能压得过他了。
若是将他杀了以绝后患......这个念头很快便被繁缕打消了,当年便没能下得去手,现在更不可能了,况且这小孩......
“繁缕。”商玄台敲了敲繁缕开着的门,这声音打断了繁缕。
“小混蛋叫师父!”繁缕笑骂。
“师父。”商玄台一边不情不愿的改口,一边从怀里掏出了繁缕交代他去瀛洲城中置办的东西,还不忘拿出了一包蜜饯糖,“元锦婳说你爱吃的,回来看见就给你带了点,我以后不去瀛州城里了,你叫师兄去吧。”
况且这小孩儿长到如今年岁,除了性格冷了点,着实叫人挑不出毛病。繁缕更愿意相信,这样的孩子,绝不会迷失在那股力量之中。
“为什么?怎么了?”繁缕这才问。
商玄台不回答,微不可察的撅了撅嘴,沉默半晌,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了:“没怎么,就是不想去了。”
八九岁的年纪也不小了,还闹上脾气了。
商玄台不喜欢与人交往,却也不拒绝与人交往,不过他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带着一种疏离感,哪怕是对繁缕也谈不上亲近。
繁缕怕他这样下去闷出毛病,便时常叫他替自己跑腿,商玄台老实照做,今日却终于将不愿意说了出来,横竖也是一种进步,繁缕自我安慰,抬手掐了个咒,给走出一半儿的商玄台揪了回来,回答:“可以,不过你告诉我为什么不愿意去?”
“我不想说。”商玄台回答。
“若是不说,今天你就别想出这个们,什么时候告诉我原因,什么时候放开你。”繁缕笑着。
结果商玄台听完,索性一屁股往椅子上一座,大有“那好吧我不走了”的架势。
当时商玄台那叫一个拧巴,说不想说,打死他都不会说,繁缕没脾气,只得作罢:“那无聊的时候去沧海阁藏经阁里面翻翻书吧,别成天在自己屋子里面发呆。”
“好。”商玄台答应他。
此后过了很久,繁缕都快把这件事给忘了,一日他找人跑腿,姜洛葵却不在,阁主只能亲历亲为,他刚进瀛州城,便被热情的瀛洲居民堵住了。
“呀,阁主您来了?”
“阁主,前一段替您跑腿的小公子呢?怎么不来了?”
“阁主呀,有啥事你不用亲自来,小商阁主来就行了。”
“就是就是,我家囡囡天天念叨小商公子什么时候来瀛州城。”
“好久没见他了,大家都快想死他了。”
“......”
于是繁缕好像突然就理解为什么商玄台不愿意去瀛州城了。
漂亮小孩该死的魅力。
不过商玄台倒也听话,那日得到繁缕同意自己可以不再去瀛州城的许可之后,竟真就老实答应了繁缕那半开玩笑似的随便说说的条件,整日将自己泡在沧海阁里的藏经阁里,这一泡就是五年。
这一年,商玄台十四岁。
“繁......师父......”商玄台找繁缕。
“什么事?”繁缕问他。
“那些书,都看完了。”商玄台言简意赅。
繁缕笑骂:“放屁,七十多层楼,我扫了十年藏书阁都没研究明白里面有什么,你说你都看完了?”
“嗯,都看完了。”商玄台实诚点头。
“......”繁缕沉默:“看完就看完吧,那你想不想去看看瀛洲之外的地方看......”
“不想。”商玄台不等繁缕说完,果断拒绝。
像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繁缕摇头,结果这小子翻完藏书阁里的书之后,又回到了只要不练功,就整日给自己关在屋里的局面。
繁缕真担心这么憋下去,别真给孩子逼成变态了,收拾不住。
这下可给繁缕愁坏了。又过了几个月,某一日,下了早功,繁缕将闷在屋里的商玄台拽了出来。
“干什么?”
繁缕摇头:“伸手。”
商玄台不明所以,但是乖乖照做,就见繁缕随也后伸出手来,手掌上下一翻,一只黄色羽毛的小鸟出现在了商玄台手心中。
商玄台眼睛亮了亮。
繁缕微笑着,他又一拉衣袍,衣摆下探头跑出三只毛茸茸的小狗,小狗见了商玄台,小短腿一蹬一蹬的,飞奔着冲他跑去,全围在他的脚边。
“不愿意和人说话,和小动物说话总行了吧。”繁缕摆手,小鸟扑扇着翅膀飞到商玄台肩头,繁缕继续说:“你让我怎么说你,五年,五年!你真就一步都没出过沧海阁,商霁啊,你是个人,不是个葫芦!闷出个好歹来我怎么交待。”
“繁缕,你是让我养它们吗?养到我房中吗?”商玄台显然自动过滤了繁缕絮絮叨叨的批讲。
“自然是你养,难不成为师养啊......不过别养在你自己屋中,你鼻子那么灵,有你好受的,小竹林里房间那么多,单给它们一间便是。”
“是,师父!”商玄台蹲下身子搓着狗头,很开心的样子。
“这些小东西是有灵性的,给它们起个名字?”繁缕说。
“那它叫小黄。”商玄台指着小黄鸟。
“它叫小白......它叫......”商玄台摸了摸三只白色的小狗,有些犯难。
“谁教你这么取名的?没有新意。”繁缕评价。
“......”商玄台看了一眼繁缕,随后干脆的为剩下两只小狗取了名字:“那它叫狗皮,它叫膏药。”
狗皮膏药,够有新意了吧。
小狗听不懂话,嗷嗷叫了两声,繁缕拂袖连人带狗还有鸟一起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