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洛葵当晚练完功课回去,知道了师父为了逗商霁开心,送了他小狗的事情,姜洛葵突然回忆起了自己的童年,他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一只黑乎乎的小狗。
姜洛葵想养。
可换来的只有繁缕一句冷漠的:“扔了。”
想到这里,姜洛葵只觉心中更加压抑,整个人好似如坠冰窟。
商玄台这边,自从有了这些小东西的陪伴,变得开朗了许多,他甚至会在遛狗的时候同遇见的沧海阁弟子们打招呼,沧海阁弟子们纷纷表示“受宠若惊”。
这日,瀛洲天气不好,闷闷的憋了几日的雨,却始终没能下起来,商玄台照例和姜洛葵等一众弟子比试切磋。
繁缕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看戏,起初是商玄台和姜洛葵一起陪着普通弟子比试,顺带指导一番,等弟子们一一和两位师兄比过了,散了场,校场里便只剩下三个人了。
“你俩试试?”繁缕提议。
商玄台点头,姜洛葵却第一次拒绝了师父:“师父别拿弟子开玩笑了,我早就打不过师弟了。”
繁缕听了姜洛葵的话叹了口气,显得有点不高兴:“寻常比试而已,因为怕输就要逃?”
姜洛葵有心事,现在的他愈发不愿见到商玄台,甚至不愿看见繁缕,繁缕对待他们两人的态度天差地别,那些他不敢想的温情,商玄台全部理所应当的得到了......终有一天,连沧海阁阁主之位也要是他的了吧,姜洛葵这么想着。
嫉妒犹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姜洛葵拢在衣摆里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
繁缕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姜洛葵也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顶上,他别开眼不愿看商玄台,可他连眼珠子都没来得及转走,忽觉一道利落的掌风擦着面门而过,姜洛葵上身慌忙躲闪,却没发觉商玄台紧贴他腰侧又是一掌。
商玄台有意收着劲,姜洛葵还是被掀倒在地。
无辜的眼神落到繁缕身上。
繁缕瞥了一眼商玄台,随后走两步来到姜洛葵脸前,有些居高临下的看着姜洛葵,摇头:“姜洛葵,不是你技不如人,而是你的心乱了......”
姜洛葵没说话,躺在地上,沉默着别开了脸。
繁缕再没有打算关心姜洛葵意思,毫不犹豫的从他身边离开了,不忘喊道:“商霁!不许去扶他,走了。”
“繁缕。”商玄台叫道。
繁缕不回答,装作没听见,二人走出很久。
“师父......”商玄台看了繁缕一眼,继续说:“师兄打不过我......下次我要不要让着他点......”
“让什么?不许让,不仅不许让,你给我用全力!你当我没看出来你今天收着手呢?”繁缕骂:“小兔崽子。”
“可是师兄不高兴了。”
“你看出来他不高兴了,怎么没看出来我也不高兴了?”繁缕不爽。
“你对师兄太凶了,明明......”商玄台反驳。
明明你对他寄予厚望不是。
繁缕不等商玄台说完,反驳道:“放屁,我哪天若是蹬腿死了,他当上阁主,结果遇见点挫折就这样,那还了的?”
繁缕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急,放缓了继续说:“你听好,他是我选出来的接班人,从前是,以后也是,沧海阁下一任阁主从来都是他......但是,你也看见了,那小子的性格有些别扭......所以我才更要磨砺他,直到有一天,他能真正胜任这个位置......”
“哦。”
“哦什么?下次不许放水,给我认真点听见了吗。”
总之,繁缕秉持着他那有些扭曲的“宝剑锋从磨砺出”的教育理念,硬生生把本就有些心理不健全的姜洛葵彻底磨成了心理变态。
繁缕却始终未察觉这其中的问题。
他认为,姜洛葵既要承大任,那就必要苦其心智,只是他从没想过,姜洛葵也只是个缺爱的孩子。
那之后的繁缕时常让商玄台同姜洛葵切磋练手,姜洛葵无一例外的必败,这愈发让姜洛葵认清了自己同商玄台之间隔着那名叫“天赋”的天堑鸿沟,姜洛葵越努力,距离商玄台就越遥远。
天色昏沉,乌云压顶,像是大雨将至。
繁缕外出半月有余,算日子该回来了,阁中众人前去迎接,其中就有姜洛葵。而商玄台素来不往人多的地方凑,繁缕回来没见商玄台也没多想,只是问姜洛葵:“你师弟呢?”
很好,师父回来第一句话,便是找商玄台。
姜洛葵这回却释然的笑了笑,回答:“回师父的话,今日大家都在忙着迎师父回来,我从起床便同大家忙了起来,倒是一直没见着师弟人呢。”
繁缕叹气,想着商玄台大概又猫在房里了,于是脱开众人,往后山竹林小屋去了,离着老远,繁缕忽觉一阵心悸。
他敲了敲商玄台的房门,无人应答,繁缕将房门一把推开,商玄台并不在里面。
大概又在隔壁撩鸡逗狗,繁缕这么想着,于是挪到隔壁小屋,一脚踹开房门不满到:“兔崽子我回来了也不知道去迎接一下,真是狗比师父亲......”
繁缕话没说完,愣住了。
浓重的血腥气迎面而来,早就说了竹林中的几座小屋外表看平平无奇,外不如沧海阁楼那般富丽堂皇,内确是极尽巧思的搭建方式,所以在繁缕踹开屋门之前,血腥味不曾走漏半分。
那几只小狗,商玄台原本将它们照顾的极好,雪白的毛发在阳光底下闪的发亮,踮起小脚茸茸的一抖一抖,惹人怜爱。而现在,它们被生剥下来的皮毛与粘稠结块的血污混在一起,躯体被开膛破肚,胡乱堆倒在地,了无生气。
商玄台听见开门的动静,缓缓扭头,表情麻木,瞳孔猩红。
就在此时,姜洛葵也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了竹林:“师父,我们也来陪您寻师弟......师弟?”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繁缕落到了商玄台的身上,商玄台此时也抬眼看着众人,他的身上,脸上,都是飞溅的血液,此时左手中还握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鸟,鸟儿黄色的羽毛尽数脱落,只留下洗漱几根耷拢在尾巴上。随后,还不等繁缕出声制止,商玄台的手突然收紧,骨节吱吱作响,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鸟儿挣扎几下,在商玄台的手里断了气。
闷了多日的大雨就在此时伴随着几道惊雷倾泻而下。
“姜洛葵,带着人滚出去!”繁缕发火了,说完,他走几步进入屋中,房门被他从里面重重的甩上了。
血泊中的商玄台一把将断成两截的小黄鸟丢在地上,也不动,就等着繁缕来势汹汹的逼近。
繁缕额头有青筋暴起,他一把揪住商玄台的领子:“商霁!你在干什么!”
“......你都看见了。”商玄台眼睛瞪的很大,直勾勾的盯着繁缕,面无表情。
......
千百道炸响的电光由天际下泻,毫不留情地劈向竹林间的某间小屋,元锦婳冒着大雨冲了进来,一把扯住正在施咒的繁缕,想要阻止他:“繁缕!你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个恶咒!你说用就用?当时我们不是说好的不用这个吗!”
“当时是当时!你没看见他都干了什么!”繁缕拨开元锦婳的手,指着此时被绑在阵眼中间的商玄台。
商玄台周围此时布满了繁缕和着自己的鲜血写下的诡秘咒文,层层咒文之外,元锦婳和繁缕正吵得不可开交,他却像个石头雕成的摆件一般低头坐在其中,仿佛连呼吸都静止了,只有一双红的发亮的瞳孔鲜艳的吓人。
“看见了又怎么样!”元锦婳一把扯住繁缕:“这里面肯定有别的原因,商霁不会干这种事,这么多年相安无事都过来了。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尚且有转圜的余地,可你若是用了那恶咒,只会损心损性,两边都落不到好!且不说商霁,到时候你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会变成什么样,我自己控制的住!但是他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控制不住,他体内的力量迟早有一天会凌驾在所有人之上,这天下还有谁能压制住那时的他!”
“繁缕......你还是没有勇气相信他,这么多年,你还是忌惮他。”元锦婳瞪了繁缕一眼:“你终究是害怕了。”
繁缕:“是!我就是害怕了!今天他能剥狗皮,明天他就能去剥人皮!”
元锦婳:“可是你给他下这样的禁术对他公平吗?你对的起他吗?”
“我对不起他们商家所有人,也不再差商霁一个。”繁缕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纵使商玄台此时像个石头似的呆坐了许久,听到这句话,他的身子还是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
元锦婳同繁缕大吵一架,未果,繁缕终究是一意孤行给商玄台强行加了个十分霸道的禁术,一旦他有意识地杀生,必将遭到千百倍的反噬直到灰飞烟灭。
也就是那之后,飞禽走兽再不敢靠近商玄台,连有灵性的花草树木也会因商玄台的靠近而枯萎,他的周围唯有一片死寂环绕,生灵勿近。
而繁缕,也因为恶咒反噬的磋磨逐渐损了心性,将沧海阁带回了人间炼狱,最后酿下屠城的祸端,商玄台当时打算和繁缕同归于尽的,没成想繁缕仅剩的一丝理智在最后一刻幡然醒悟,他夺过商玄台即将刺进自己胸膛的匕首,随后亲手刺了进去。
一切前尘旧梦于此落幕,却也是一切的开端。
众人沉默许久,半晌,严青黛开口,声音还带着些沙哑:“所以,你的意思是,商霁身上有个不能杀生的诅咒,一旦破禁,他便会灰飞烟灭?”
元锦婳点头。
“可是那些作乱妖兽......”
那些东西有不少死在商玄台手里了。
“那些妖兽和盈妖之变里的一部分一样,都是被人为炼化的一副空壳,即算不上生灵,何来杀生一说。”元锦婳叹了口气:“有灵气的妖根本不敢靠近他。”
“可是我......”严青黛疑惑,因为他确实从未在商玄台身上感到畏惧,相反,在商玄台身边反而让他有种安心的感觉。
“就是因为你,严青黛,你对商霁来说,是特殊的。”元锦婳话锋一转:“所以现在,也只有你能救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