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同一时间默契地安静下来，倾听他最后的遗言。

“不要为我惋惜。”李宏宇轻轻开口。

“谢谢你们。”他言简意赅，最后加快脚步转身而去。

士兵拦住了众人，为李宏宇一行三人开去一条笔直小道。

可当他快要走到小道尽头，一个激动又愤怒的男人声音从士兵身体筑起的围墙之后传来。

“我是通讯技术研究所的副所长，有权与李宏宇直接对话！且我的军籍为中校，是你们的领导！”

李宏宇一怔，闻声转头瞥去。

声音的主人果然是那个事事都不想让李宏宇如意的阿波罗。

“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高大健壮的身体轻而易举挤开了迟疑的士兵，他郑重迈开脚步，拦在了李宏宇的去路上。

林楚决本想上前请阿波罗离开，却被徐迢一个伸手快速拦下。

于是时间重新静止，李宏宇与阿波罗顷刻间四目相对。

“阿波罗……”李宏宇看到阿波罗锐利的目光，忽然觉得鼻酸。

“你留下，我去完成你想完成的一切。”阿波罗坚定无比地皱眉。

李宏宇却摇了摇头。

“我求你，不要踏向那个门。”阿波罗死不让路，他声音颤抖，再次加重语气。

“你去不了，人类只能接受成功。”李宏宇轻笑一声说。

阿波罗觉得心上被狠狠扎上一刀，李宏宇果然最了解他的弱点。

“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羞辱我……”他咬牙克制，声音却已然嘶哑。

“我到底要求你多少次，你才能听进去一次我的建议？”最后阿波罗顿了顿。

艰难从几近失声的喉咙里挤出三个字来：“不、要、去。”

“我要去的……”李宏宇走上前去，随意屈起手指敲了敲阿波罗的脑门。

这样的动作更像是稀松平常的玩闹。

“因为我是永远的第一名。”

阿波罗彻底愣住了，他像钉在此处，再一眨眼泪水决堤。

他永远争不过李宏宇，永远被他踩在脚下。所以他总是拧巴、总是反对、总是挑衅。

可是他不是真的讨厌这个第一名，事实恰恰相反，阿波罗太习惯李宏宇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和他一起进步、一起闯荡、一起打打闹闹地争执最后又口嫌体正直地和好。

如果没有李宏宇，阿波罗当不了这个第二名。

“我离开以后，你身上的坏毛病要改改。人类的智商没有上限，聪明人此后将层出不穷，所以你可能依旧成为不了第一名，也无法控制研究所的所有……但你可以坚定你的本心，成为你自己、成为更多人的依靠。”李宏宇轻声交代完最后一句。

阿波罗泣不成声，他低着头哭泣，全然没有从前那高高在上的气场，只想一个被夺去心爱之物的可怜小孩。

李宏宇向前方伸手，仰头想要继续与狼狈阿波罗对视，然后微笑着默默帮他擦去眼泪。

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他只能这么匆匆道别，从阿波罗身边快步掠去。

他眼里其实也噙着泪，只是拼命没让它淌成河流罢了。

但他悲伤中又觉得欣慰，原来出了这个门，他早已经不是孑然一身。

三人快步坐上电梯直通停机坪，最开始一路上三人默契地保持沉默。

直到穿越走廊，飞船的尾翼已若隐若现。

“若你与指挥大厅失去联系后十分钟内，信号通讯塔没能恢复工作，我会重新出发。”林楚决转头对李宏宇说道。

他对死亡同样没有一丝一毫地抗拒。

“我不会失败。”李宏宇摆摆手打消他这个念头。

人之将死，大义凌然。

此时此刻，一架刚刚被机器人修复好的战机舱门打开，在停机坪中肃穆等待。

三人先后进入战机核心舱，李宏宇自觉在驾驶座上坐下。

“这是0398号战斗飞船，已经在太空城服役超过三十年，别看它的高速飞行性能不高，但几乎是战队里最扛造的战斗飞船。它能带你穿越高能量声波，尽量保持你的生命体征，直到你进入通讯塔。”林楚决拍拍李宏宇的肩膀，故作轻松地交代道。

李宏宇点了点头，义不容辞地坐到驾驶座上。面前的操控面板对他来说有些陌生，李宏宇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滑过面板上每个控制开关，脑海里拼命回忆着那些自己许久不用的知识。

“智能ai会提醒你如何操控飞船。”林楚决一边说，一边马不停蹄的为李博士检查安全带，顺手将飞船所有战斗模式下必要的开关全部打开。

当最后一个确认键被点亮，屏幕上的进度条随即加载到了末尾，遍布驾驶舱的蓝光亮起，ai冰冷的声音从天而降。

“开始根据未来作战剖面进行作战规划，进入起飞倒计时……”

林楚决深吸一口气立马转头，在侧面的控制面板上忙碌地点击着什么，做起飞前的最后检查。

李宏宇面色凝重地坐在座位上，在赴死之前变得异常沉默。

徐迢担心他害怕，便小心翼翼地来的李宏宇身边，心想在这多陪他几秒也算是慰藉。

“我的老家在太行山大峡谷。那里曾在灭绝纪元时被外星异种殖民，它们明明只是几个长相丑陋的大怪物，却几乎把人类屠杀干净，房屋也被大面积推平。”李博士突然重重吸了一口气，然后苦笑着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徐迢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那张释然的面孔，心理一阵发酸。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接什么话，在地球最悲惨的时候，徐迢被优先保护在庇护所里，随后又安安静静地躺进休眠舱，外头的腥风血雨总与他无关。

但地球的悲惨能在每一个人身上共情，徐迢能臆想到尸横遍野的恐怖画面，他想出口安慰，又觉得再多的话都无济于事。

“我的父母被外星异种杀死，我流离失所四处逃命，住在被打成断垣残壁的危墙之下，成天捡外星人丢弃的垃圾吃。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在我的身边，有时候我必须藏在尸海里装死才能躲过一劫。”李宏宇继续忘情地说着。

“异种在我身边经过，它们离我最近的时候，我能清楚地看到它们的瞳孔，先是像人类一样的白仁黑瞳，接着瞬间翻成浑浊的全黑玻璃状体，再一眨眼又变成人的眼睛……”

“那样的眼睛是我一生的阴影。不只是我，太多人害怕、痛恨这样的眼睛。倘若这样的眼睛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一定会被顷刻间绞杀。”

“李博士……”徐迢觉得自己的呼吸被扼住了。

他顷刻间有好多想说的话，却又心照不宣地压回了喉咙里。

“殖民的第三年，是领航者基地的飞船从空中划过，在绝望的黑暗里解放了我们。我看到飞船不畏死亡地飞行，战机划开破开乌云送来阳光的样子我至今历历在目。”

他草草回顾他的一生，给这个世界留下最后的道别。

“人类太渺小了，我们无数战机在太空中化为乌有，几乎所有将士战死在天空之中，才把那几个庞然大物驱赶出太行山脉。”接着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后来领航者基地的先辈们花了三年重建太行山沿线，我也在他们的人道主义资助下重回校园。是领航者基地扭转了我的命运，从我在废墟的曙光之中，迎接那几架残存的战机落地开始，我就发誓要把我生命的一切都献于领航者太空城。”

故事叙述到最后，他已顾不上任何人，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我愿用我毕生所学唇枪舌剑，以维护它的尊严；我愿送予它我所有时间、精力、甚至健康，来博得它的繁荣；我愿为它战死，去换取更多同我一样悲苦之人的解放。”

英雄最后的誓言留在黑暗边缘的光明之中，他将一去不复返，成为宇宙中一粒尘埃。

“领航者太空城万岁。”

“起飞倒计时三分钟……”

徐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最后往驾驶座上的身影看一眼，只能狠心头也不回地往飞船舱门去。

徐迢和林楚决加快动作一同离开船舱，但他们没有马上离开停机坪，而是不约而同驻足在舱门之外，看着冰冷的大门缓缓降下。

飞行器随着活动的轨道向前推进至起飞区域，随后飞行器推进器后的透明隔离门下降，飞船便被隔绝到独立的空间之中。

随着一声刺耳的警报声响，太空城对外舱门开启，飞行器推进器直接点火，唰一下冲出了太空。

星星点点的宇宙并不浪漫，离子炮轰出的光芒如同星海。

“任务包线已制定完成。”随着飞船AI提示音响起，一条从无数红色光点中穿越的绿色线条，展现在飞船的控制屏幕上。

红色光点实时变化，绿色线条也跟着实时变换。

远在天边的领航卫星此刻算法跑满，以最快的速度为战斗飞船保驾护航。

李宏宇握住飞船控制手柄，做好随时配合计算机驾驶调整飞船姿态的准备。

他心里总有信念，让他一次一次与对方的炮弹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