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离开前,周川对花屿叮嘱道:“昨晚我问你的事,谁也不要告诉,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
说完要走,花屿拉住了他的衣角,竟有些喜极而泣,“公子,周公子愿意带花屿离开这儿?”
这是花屿姑娘的夙愿。
他反手将她的手握住,看着她的眼眸,不知是说给花屿听的,还是卢康颜,郑重地承诺道:“会的,等我。”
周川回到酒楼,吃饭的时候留意到似乎有人盯着他,再细看时又没发现可疑之人。
他回到房间,听到后窗的动静,背靠着墙等那人现身。
“秋公子。”
秋崇的手停在半空中,看着一跃进来的人竟然是管碗碗。
“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着卢康颜一起来的。”管碗碗理所当然地说道。
秋崇并未想到康颜会带管碗碗来清水镇,她留下了身怀武功的薛裳理,反倒带上了管碗碗,“她为何带你来?”
她在房子里转圈圈,说:“不是她带我来,是我跟来的。那个吴凤文不是什么好东西,把小屁孩,就是上赶着要嫁你的那位,卢康颜说是叫后亭,把后亭劫走带到这儿来,她……”
“当中发生了何事?”
“这就说来话长了……”管碗碗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床上,双腿一盘,秋崇倒没觉得她是个小孩而无视她,坐在凳子上等她继续。
“还得从前日说起……”
卢康颜牵着马,逆着人流往古陵镇南门走去,虽是半夜,街上游玩的人也不少,前方不远处传来吵闹声,走近才发现是管碗碗嘴馋偷吃糖糕被摊主抓了个现行。
直到卢康颜为她付了钱,摊主才愿意放人。
“你要不给钱,我也能跑得了。”管碗碗啃着油纸包着的糖糕,满嘴油花。
“跑得了是你的本事,但拿人东西要给钱,天经地义。”
“我跑得了白拿得了干嘛还要给钱。”
“人在饿得要死的时候,去抢吃的偷吃的,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你不能抢一辈子,偷一辈子,不然迟早会自食恶果,你看这条街上的人,不光那位摊主,大家都是为了营生,为了讨口饭吃,都是凭自己本事,挣得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若人人皆向你这般,这世道,岂不是乱了。”
“乱了就乱了,乱了大家都抢,谁抢着算谁的!”
卢康颜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与她争辩。
“你这是去哪儿?”
卢康颜顿了一下,说道:“清水镇。”
“清水镇?在哪儿听过来着,哎,那个吴凤文,他不就是清水镇的!”
“对,”卢康颜停下脚步,马儿乖巧地也停了下来,“夜深了,你回风满楼吧,有邵公子的脸面在,吃住不愁,若是明日他们问起来,你且说我是去了清水镇,两日内未归的话……”
“然后呢?”管碗碗仰头面对面看着她,但这人卡了壳,管碗碗可没那么多耐心,一脸纯真地说:“你这话也太多了,我可记不住。”
“算了,你且回去吧。”说完就要走,谁知这小屁孩趁她转身麻溜地爬上了马背。
“我也想去清水镇玩玩。”
“下来,清水镇是什么地方,岂能如此儿戏。”
“我不下,清水镇怎么了?我才不要听你的,天大地大,还没有我管碗碗去不了的地方,要么我们就这么僵持着,看谁耗得过谁,等一等啊,天就亮了。”
卢康颜只感觉头大,退一步说:“但要说好,清水镇是什么情况,我也摸不准,如果真有危险,我可能保护不了你。”
“谁要你保护呀。”
这二人出城前,乔装打扮了一番,扮作男子的样,随后一起前往清水镇。
二人寻机从其它地方入城,但并未找到合适的入口,踌躇之际,几位公子哥相携入城,卢康颜顺势跟这几位搭上伙,管碗碗听着他们的诨话直翻白眼,被“卢康公子”按着脑袋勾在身侧。
进了城,酒楼青楼比比皆是,这几位公子哥急不可耐直奔青楼,卢康颜拿管碗碗为由头摆脱了那几人。
“入戏挺深啊?”管碗碗打趣道。
卢康颜撇着嘴,拍了拍被其中一人搭过的肩膀。
“不是说我饿了要吃好吃的吗,吃的呢?”
“吃吃吃!”卢康颜找了一家看起来陈旧些的店,要了两碗便宜的面。
店内人不多,年轻的小二上面时,卢康颜留下他,粗着嗓子说:“小哥,可知晓这城里吴凤文的家宅何处?”
“吴凤文?不认识。”
这时背对着他们的一桌中年人开口了,“你们什么人?找他做什么?”
卢康颜起身作揖,“我乃吴公子在邺阳的旧时同窗,他曾多次邀请了我来他家中做客,正巧同幼弟路过清水,得空去见见故人。”
“做客?”几人哄堂大笑。
“小公子是不知这清水镇是何地方吧,他邀你来做客,何须到家中,这随便一家店,都能让小公子醉生梦死。”
卢康颜作出不解状,但还是坚持道:“吴公子助我良多,我这人都来了,不见上他一面,心中实在有愧。”
几人哄笑不止,“他啊,多年不回清水了,你这见,也不一定能见上。出门左拐,走过三条街,他们吴家在右手边最里那户。”
“多谢兄台。”
卢康颜回到位子上,管碗碗坏笑着盯着她,她把碗里没动过的面推到管碗碗面前,低声让她快吃。
管碗碗火速吃完,两人速速动身。
“你是说,那个小丫头,是想借嫁人避免被带去青楼的?”
“对。”
“你怎么知道的?”
“毁掉面具那晚,我在楼下碰到了去捡面具的后亭。她跟我讲了为什么要执着面具……她幼时调皮捣蛋,刚十一岁的时候,被父母送进招妤院两个月,打杂干活,说是磨磨她的性子,在那里,她见识到青楼女子非人的经历,卖身卖艺,凌辱打骂,一身伤病,永无自由,除非死,永无可能逃脱。
清水镇的姑娘,十二岁是人生的槛,入冬的时候是她的十二岁生辰,若还是无人娶她,就只能从此入青楼。”
“你怎知她有无撒谎?更何况为什么是吴凤文抓她?吴凤文一个名震邺阳的大家,久未归家就为了把她送回来这么卖力?”
卢康颜摇摇头,“吴凤文身上定是有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事。”
二人按照指引,不出多时,便站在了吴家门前,黑漆木门,看着有很多年头,沉蒙旧木,应是许久无人踏足。
“你别跟我进去,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找地方躲起来,找机会逃出城去。”
门未落锁,卢康颜独自一人推门踏入吴家旧宅。院子不大,几间屋子一眼收入眼底,看得出吴家的清贫。
一一检查了宅院,都没有人的踪迹,最后她站在院子中间,思索着,难道吴凤文不是带后亭到这里?按照他抵达古陵镇的时间,他应该没来得及回清水寻找新的落脚点,多年未归,除了这里,他还能去什么地方。
卢康颜思索着,重新进入右手边放置杂物的屋子,一些陈年旧物,但仔细看,有些地方的灰尘有被蹭掉的痕迹,她顺着踪迹,寻到里侧窗户下的木柜里,她蹲下身,打开柜门,果然看到了手脚皆被绑着的后亭。
“喂!后亭!醒醒!”
卢康颜压低声音喊她,边试图解开她脚上绑着的麻绳,这绳扣绑得很紧,她几次都解不开,便掏出随身得匕首,试图磨断绳子。
憔悴的后亭苏醒过来,看到面前的人有惊讶也有意料之中,似笑非笑地说:“你还是来了。”
“吴凤文为什么要抓你?”她便问,手里的动作也丝毫不敢停歇。
“你知道他常年在外,学得了一门傀儡术,可以操纵一个人,甚至是让她变成另一个人。”
卢康颜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惊讶地看着后亭,此时一片寂静,就听得院中的两声脚步声,在暗夜里听得人惶惶。
——登台的脚步声。
“原是骨肉亲,奈何今生钱财空,只得教妹换前程……”
卢康颜回身,警惕地盯着门口的方向,挡在后亭前面。
然她的耳后,悠悠传来后亭的微弱的声音,“他要抓的,不是我,是你。”
“……为妹梳妆换新衣,觅得良人今世归,原是一场空悲切,妹得人生圆满意……”
卢康颜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像是自己被囚禁在了这副躯壳中,贴上了封印,口不能言,四肢不受控制,疲软地栽倒在地上,她的双眼还在努力睁大,似乎想从浑浊而模糊中看清眼前的局面。
混沌中,黑影出现,一块帕子盖在了她的脸上,她的嗅觉也渐渐丢盔弃甲,但强撑着嗅到了一丝油彩的味道。
“我帮你把她引过来了,该……”
卢康颜强撑的意识,终于抵不住,晕了过去。
人影出来前,管碗碗遁身藏在了后墙上,眼看着吴凤文将昏迷的卢康颜带走,心里嘀咕道,我就说嘛,三脚猫的功夫逞什么能。
“吴凤文把康颜送到了招妤院?”
“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
趁着月色,吴凤文将人带至镇上的舞团,青竹早已在院中等着他了。
“人带来了。”
青竹眯起双眼,眼睛在月色中像是瞄准猎物的毒蛇,“另一个呢?”
“我何时见到我妹妹?”
“你不信我?亏得我们还是自幼相识,若不是我肯卖你个面子,你这辈子别想救你妹妹。”
“既如此,你便也信我。”
青竹大笑,“吴凤文,清水镇是我们的地盘,你背井离乡多年,怕是连这里的规矩都记不得了!”
“我记得,我记得!”吴凤文咬着后槽牙,双手攥紧拳头,闷声道:“我自是记得才拿这两人的命换妹妹一人。”
“你心软了?”青竹轻蔑地睥睨着他,“若是后悔,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带她们走。”
“我不后悔!”吴凤文嘶吼道,这句话说给青竹,亦是给自己听的,他低头呢喃:“我不后悔,我不后悔,妹妹是为了我念书的盘缠,才被爹娘卖了,我亏对她,是我对不起她,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
青竹冷笑,“你记得就好,把后亭带过来。”
“她不是还未满十二,为何要抓她?”
“你是不知她做的好事,镇里的小姑娘们,听了她的蛊惑,一个个都不安生,动起了歪心思,她是个典型,我们就是要,杀鸡儆猴看。”
“你们会杀了她?”
“这就跟你没关系了,光是救你妹妹,就够你操心的了,还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
吴凤文垂下了头。